少年突兀地開口,雙手抱胸,擡眸神色冷嘲:“我說過,畢業後我就會把BI奪回來,那是我媽留下來的,你沒資格碰。所以你用不着那麼拼命,左右最後也是我的,你不如趁早給自己攢點錢,想想滾出柏家怎麼活。”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我可不會出錢養你的破身子。”
若當真是外甥肖舅,顧堯嘴上的刻薄的确像極了柏青梣,怼人時向來不留餘力。而那人往往聞言沉默,這會兒也隻是靜了一息,和柏青槿像極的秋水眸微垂了垂,半晌才道:“……維持BI,是我應該擔負的責任。”
“不是你的。”
顧堯差點兒冷笑出聲,言辭尖銳得像是尖刀:“怎麼好話壞話都讓你說盡了?害死我媽,自己成為柏先生,聽着好像還委屈你了?”
柏青梣隐在衣袖裡的指尖輕顫了顫,他一句話也沒有反駁,伸手拽過行李箱拉杆:“去吃飯吧,預訂的包廂快到時間了。”
幾乎在柏青槿去世那日起,顧堯就沒有好好和柏青梣說過一次話。外界傳言的柏先生最是冷淡刻薄,顧堯眼裡的柏青梣卻脾氣好得過分,無論自己說什麼都不會還口。他覺得沒意思,冷哼一聲,慢慢地跟上去。
……但對于顧堯而言,這樣的柏青梣其實也是陌生的。
記憶裡的那個人分明不是這樣,雖然是刻薄的,為人卻并不冷淡;是有野心的,卻向來瞧不上金錢。他是生來的天之驕子,性情灑脫又通透,愛恨分明,護短在圈子裡出了名。平日裡自由随性,高傲自矜,但他心裡有明确的準則,眼裡向來容不得沙子,更不會向任何人低頭。
所以這樣的人,這樣的性格,不可能被誰誤會。
柏青槿離婚的時候,顧堯才兩歲,他對親生父親毫無感情,隻停留于不得不見面時的問好。反而是年長十二歲的小舅,相比父親要親近得多。四年前柏青槿突然去了西方,半個月後卻隻有柏青梣回來,與此同時還有柏青槿的死訊,所有噩耗都在旦夕傳來。
圈子裡的謠言甚嚣塵上,所有人都在說,是柏青梣害死長姐,為了謀奪BI掌門人的位置。還有些略微知道内情的,暗地裡指責柏青梣太過自私,抛棄長姐獨自在國外,他揮霍的自由都是長姐的心血,卻從未承擔起柏家次子理應的責任。
顧堯第一次和柏青梣争執時,他期盼着能從對方那裡聽到否認的話,以柏青梣的驕傲,他絕不可能撒謊。如果柏青槿的死與他無關,他一定會立刻否認。
但柏青梣隻是沉默。
他沉默了整整四年,昔日滾燙的靈魂像是化為燃燼,隻剩下冰冷的一抔灰。他變得視财如命,唯利是圖,将全部的心思都用在BI上。顧堯不認識這樣的小舅,他也不再喊過一聲小舅,有時他慶幸眼前的人變得陌生,這樣才會讓他可以毫無負擔地宣洩恨意。
——
停車場距離接機口很遠。
顧堯不再說話,他刻意讓自己落後柏青梣很多,像是生怕被人認出來他們是家人。他邊往前走,邊陷入回憶裡,冷不丁地擡頭看過去時,卻見那人突兀地站了下來。
前面是台階,但機場為了方便行李箱,在旁邊也修了斜坡。顧堯看不見柏青梣的臉,隻是看着男人沉默着站了一會,修長蒼白的手指用力扣住拉杆,試圖把巨大的箱子拽上斜坡。
他拽了一下沒能拽動,反而是那截精緻的腕骨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發抖,緩了半晌才再握住拉杆,指尖再度收緊幾分。
第二次也是同樣的結果,箱子紋絲不動,人卻像是累得慌,扶着箱子穩住身體,風衣下的肩背輕顫。過了一會兒他擡手按了按右肩,低頭看了行李箱片刻,退後一步放開了拉杆,兩隻手用力将箱子慢慢推了上去。
其實隻有四五級台階的高度,那隻箱子也并不重,顧堯一隻手就能很輕易地提起。
……在那人手裡,卻像沒了半條命。
顧堯忍不住皺了眉。
他這次回國,是因為突然接到了方韶的電話,告訴他柏青梣因為胃出血住院。他和方韶隻在聚會上有數面之緣,按理說怎麼也不該是方韶告訴他這個消息,對方故意打電話給他,怕也是有别的心思在。
可現在見了面,他隐約覺得柏青梣的身體應該不止是胃出血,他又不是沒見過這種手術,得是多大的出血點才能讓人虛弱成這樣。
但是又和他有什麼關系呢。
少年的眸色很快冰冷下來,他無動于衷地再邁開步子,遠遠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