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這一張糖紙窺得真相,柏青梣是不是并沒有生他的氣、更不是真心想和他分手……如果半年前自己沒有一走了之,再哀求哀求先生,是不是還能有留下來的機會。可為什麼柏青梣看起來總是那樣決絕,絲毫餘地都不留下,可如果真的厭煩他到一眼都不想見,這張糖紙又是怎麼回事?
陸霁胡亂擦了擦眼淚,他的動作同樣小心,沒讓淚水在糖紙染上一滴。
惦記着柏青梣還在外面等,陸霁收起了思緒,急匆匆地先買糖。他當然不會跟着先生一起做傻事,将便利店的糖果全部買下,倒不是擔心柏青梣給的錢不夠,買得太多,那位先生怎麼拎得動。陸霁買了一斤稱重,數量已經不可小視,急匆匆地結了賬,然後拿着找零的錢快步出了門。
雪像是更大了。
柏青梣依舊靠在路燈旁,腰身微微彎下來,按在胃部的手越發用力,疼得有些站不穩。陸霁在店裡買了一罐熱牛奶,拉開易拉罐匆忙遞過去,想着讓這人暖暖胃也是好的。可他接連喚了幾聲,都沒能得來先生半句回應,恐怕是貧血導緻的頭暈耳鳴,陸霁隻好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這一推的确将人推醒了,卻也犯了這人的忌諱,那雙秋水眸淩厲地擡起來,側身避開旁人的碰觸。陸霁的手僵硬地停在那裡,他給自己也留了一顆奶糖,這會兒下意識地攥緊,忽然又沒了勇氣開口詢問糖紙的事。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操起那口半吊子德語,把買到的糖和剩下的錢遞了過去。糖的價格并不貴,餘下了很多零錢和那沓紅票在一起,柏青梣垂眸道了句謝謝,将零錢和一張百元鈔票遞給陸霁。
陸霁急忙搖頭擺手,說這些報酬未免太多,然後看見先生疲憊地笑了笑,說,如果不是你的幫助,我大概還會站在這裡等很久。
這句說完,柏青梣提着袋子站起身,按在胃部的手放下來,又恢複了往日身形挺拔的樣子,撐着傘轉身離開。白色的雪片有幾許飄落在他的手背,久久也沒有化去,他從陸霁的身邊走過,熟悉的烏木香氣鑽進鼻端,轉眼消弭在冷冽的冬風裡。
陸霁用力吸了吸鼻子,他忍不住轉過身:“先生,您為什麼……要買這麼多這種糖?”
那道背影卻連停頓都沒有,像是根本沒有聽見,走進了浩蕩的風雪裡。
一盞燈。
陸霁怔怔地望着,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追過去。他犯下的錯誤,連他自己都沒能寬恕自己,即便柏青梣依舊心軟肯愛他,可破鏡重圓終究留下裂隙。他到底還要不要去打擾那位先生,他的愛對柏青梣而言,究竟是良藥還是深淵。
兩盞燈。
他渴盼先生的愛就像魚和水,可經曆了那麼多,他也應該為年長者打算,不能再放任自己的貪婪。
三盞燈。
青年用力握了握指尖,他剛剛轉過身——
前方的人群突然傳來騷動。
這裡是市中心,不遠處是高樓林立的金融圈,柏青梣将公寓買在這裡,就是為了往來公司方便一些。大概因為周末的緣故,今天的街道比往日要熱鬧,先生的背影剛剛消失在人群裡,四面陡然傳來驚呼聲。
陸霁猛然轉過頭,人群正好在這刻紛紛驚慌散開,眼前的景象毫無遮攔落在眼底,他的瞳孔瞬間縮成一點:“青梣!”
是那個在小區裡偶遇的中年人,舉着一把刀,滿眼瘋狂恨意撲過來。
人行道上隻剩先生伶仃站在燈下,已然避之不及,刀尖被白雪映得格外亮。
“吸血資本家,”那人咬牙切齒,手上用了十成力道紮過來,柏青梣下意識擡手去擋,刀鋒擦過他的衣袖劃過去,下一瞬肩膀傳來劇烈的痛楚:“給我去死!”
刀刃破開血肉,一寸寸地紮進去,柏青梣疼得搖晃一下,踉跄着磕撞在身後的路燈上。眼前驟然一黑,他還是勉力扣住了男人持刀的那隻手,死死咬牙阻擋着刀鋒将傷口紮得更深。可他哪裡有力氣,這一點兒力道根本阻攔不了分毫,眼見越紮越深,那人還在怨毒咒罵着什麼,柏青梣茫然地睜着眼睛,他一個字也聽不清。
隻是疼。很疼,鋒利的刃寸寸割開肌肉神經,疼痛一瞬間侵襲了大腦。
很快連視線也變得模糊不清,他緊攥着刀柄的手一松,刀尖瞬間又紮深了一寸。鮮血順着傷口汩汩流下來,柏青梣額心一陣昏沉,迷迷糊糊地想,沒事,這裡不是要害,他還不能……不能,死在這裡。
是阿堯那家子公司被裁的員工吧。他攬下了大面積裁員的全部責任,那些人沖着他發洩怨恨,也是理所應當。
是理所應當嗎。
他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傷口被刀鋒割開的痛感卻變得分外清晰。不知過了多久,或許隻是一個呼吸、又或許已經一個小時,刀鋒切入血肉的速度忽然停下來,緊接着兇器被用力拔了出來。
柏青梣側了側耳,擡手按住肩膀,順着路燈慢慢跌坐了下去。
陸霁翻腕将刀掣在手裡,青年英挺的眉眼這瞬噙滿滔天殺意,他反手扼住那人的喉,一招就卸了對方臂膀。
一聲慘嚎響徹而起,然後又是令人牙酸的骨裂響,另一邊胳膊也被陸霁輕而易舉地扣碎了。
……沾着血的刀鋒逼過來,照着柏青梣被傷到的位置,青年面無表情,将男人生生釘在了雪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