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梣驚駭地擡起頭,心口陡然劇痛,他顧不及按一按,指尖緊攥着地毯的絨毛,勉力想要站起來。
Bevis對他親切地笑了笑,擡步推門離開。
“你竟然敢——”
身後傳來的聲音喑啞不堪,半句未完就猝然夭折,被劇烈的咳嗽淹沒。Bevis聳了聳肩,臨走前不忘貼心地帶上了門。
——
眼前的走廊空空蕩蕩,Bevis來之前特意清理過,一個人也沒有。然而和此處令人心悸的死寂相比,隐約能聽見主廳的嘈雜騷亂,但對他而言,則無疑是最優美動聽的樂章。
他尚且還有身為國際通緝犯的自覺,不欲在此多留。剛準備從一旁準備好的暗道離開,下一瞬幽碧的眼眸驟沉!
電光火石間,Bevis隻來得及擡肘在臉前一擋,即便如此,還是被猛烈的拳風擊得後退幾步,差點站立不穩。
一拳未了,緊接着是極為淩厲的一招腿式,劈頭絞纏過來。
Bevis悶哼一聲,捂住劇痛的鼻梁骨,分明是生生被踢斷了。這還是躲避的結果,否則被絞斷的就是喉骨了。
他看見一道人影輕盈地落下來。
隻停了一息,轉瞬又暴起撲來。和白人的高大體型相比,對方的身形勝在靈活,出手迅疾,在牆側借力一蹬,重重踹向Bevis肩頭,随刻翻身落地掃腿。
Bevis面目猙獰,呸地吐出一口含着斷齒的血。
鮮血淅淅瀝瀝淌落,他擡起頭,眸色已近陰鹜。三招過去,他才終于看清對手是誰。
……竟然隻是一個侍應生。
臂彎裡還搭着一領嶄新的西裝外套,即便在剛剛的打鬥中也沒有沾染半分塵埃。五官長相平平無奇,襯得那雙眼睛極為突兀:圓潤靈動,瞳光明亮,令人不禁聯想起林間的鹿。
Bevis瞬間覺得這雙眼很熟悉,可一時間又不能和任何一個人聯系在一起。
畢竟那張臉實在是太過平凡。
但整件事從頭至尾,都透着不尋常。
先不說那個陸家老頭承諾過,這條走廊本該一個人也不會有;何況以自己的身手,整個第六區難覓敵手,怎麼也不該接連三招毫無還手之力。
地下世界的人麼?哪個家族?難道是東方的商家,那位年輕的家主的确身手不凡,但不可能……他分明已經死了……
主廳方向又傳來一聲槍響。
Bevis清楚地看見那名侍應生神色一緊,越過他往休息室的方向看去,房門半掩着,裡面沒有絲毫動靜,像是對槍聲無知無覺。
黑漆的眼眸裡焦急之色畢現,Bevis挑了挑眉,一眼看出對方極為擔心柏青梣的安危,正巧他急于脫身,無暇在這裡浪費時間,于是故意道:“不進去看看?再晚一會,我可就不保證會發生什麼了。”
這句話出自一個恐怖組織首領口中,尤為令人膽寒。
果不其然,侍應生蓦地擡起頭,眼底殺意森寒,迫得Bevis也不禁心驚。他還沒有理清對方的身份,卻又透過這雙眼想起另一個人來,心裡愈發稀奇。
但他不能再在這裡停留了。眼見那名侍應生越過他沖向廊道盡頭的休息室,Bevis意猶未盡地啧了啧,啐出一口血水,幾步消失在暗道中。
——
走廊越來越喧鬧,是受驚的賓客倉皇逃散。守在主廳外的安保人員入場,保護酒會上的幾位老人先離開,槍聲接連不斷,一時間亂作一團。
陸霁無暇理會那邊的嘈亂,甚至來不及看一看Bevis逃走的方向,他的心髒像是在聽見那句半真半假的話後就停跳了,眼裡隻剩下遠處那扇緊閉的房門。
他幾步沖過去,砰地一聲撞開門,然後在看清屋内景象時,眼睛劇烈地縮緊:“……”
和外面的嘈亂相比,這裡稱得上是安甯,隻是這安甯在此時此景,便顯得太過不祥。
黑金色柔軟考究的地毯上掉着一把刀,鋒芒如霜,倒映過昏倒在旁邊的人蒼白面龐,唇口染着殷紅的血,宛如雪白瓷壁點點施點朱紅釉色。
他明顯在昏迷前掙紮過,白皙秀颀的手無力攀在地毯上,指尖甚至磨出了紅痕,像是要以此借力,卻還是沒能如願撐起身來。襯衣下單薄的肩頸輕顫,身形無意識地向裡窩,一隻手緊緊按着胸口,顯然即便失去了意識,仍然躲不過疼痛的折磨。
陸霁動了動嘴唇,他明顯想喚一聲青梣,可開口時卻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撅住了咽喉,發不出半個字音來。
但他還是強行穩住了自己,心知現在沒有時間給他愣神,幾步走過去,把人從地上扶起來,側靠在自己懷裡。一貫整齊高疊的衣領不知何故扯得散亂,陸霁擡手探向頸側,觸及的溫度高得驚人,搏動更是極為紊亂異常。
“青梣,”這次陸霁終于發出了聲音,貼着懷中人的耳側,“醒醒,青梣。”
他一邊低聲喚着,一邊扣過垂在地上的那隻手,隻一眼就看見手背青紫密布的針孔,眼睛不由又顫了顫。他将那隻手輕輕搭在自己肩頭,稍一用力,把人打橫抱了起來。
柏青梣眉心輕蹙,不知被牽動了哪處不适,喘息微亂,迷蒙睜開了渙散的眼。
他擡起那雙黑白分明的秋水眸,望向咫尺之遙的陸霁,在目眩裡仔細辨認那張面龐。很快他認出了那張有過兩面之緣侍應生的臉,蒼白的唇碰了碰,聲音疲憊沙啞:“放我下來……”
分明半點力氣沒有,那隻扣在胸口的手還是勉力擡起來,一寸一寸地,把人往外推。
陸霁的眼睛倏地紅了。
他說不清心裡的念頭是什麼,是疼是憐,病得這樣厲害,連推人的力氣都沒有;是痛是恨,分明已經這樣虛弱,還要強撐着那一身傲骨,半點不願折彎。
“青梣,”他不再刻意僞裝,用回自己的聲音,一字字道,“是我。”
柏青梣難受得昏沉,初時還沒有反應,過了一會兒,倏地清醒過來。
他緊緊扣着陸霁肩膀,掙紮着擡頭,看向青年的眼睛。陸霁抿了抿唇,心想這回應該不會再被計較稱呼,不允許直呼名字的後兩個字;也不會被計較身體的接觸,畢竟從前已經……
然而他的僥幸隻維持了一秒鐘。
懷裡的人突然嗆咳起來,像是被氣得狠了,胸口痛得難忍,微微弓起身子,勃然怒道:“藏頭露尾,像什麼樣子?!”
陸霁:“我……”
過了這麼多年他還是改不掉習性,一聽柏青梣吼他就腦袋發懵,情急之下原本有正當理由也說不出來,正要胡亂編一個,忽然察覺懷裡的人劇烈一顫。
他惶然低頭。
眼見殷紅的鮮血從唇齒間溢出來,順着蒼白的頰線淌下去,滴灑過衣襟金繡的鳳鳥,燒燙在陸霁攬着人的手背上。
像是覆雪枝頭,墜枝而落的紅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