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再繼續說下去,然而柏青梣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連他都被拘禁在病房裡,顧堯作為直接責任人,處境隻會更糟糕。
陸霁見他眸色越來越沉,以為他拖着這樣虛弱的身體還要插手,拿着毛巾的手一僵,猶豫了一下,輕輕握住铐在床欄的那隻手。
柏青梣轉過頭,神色冷淡地看着他,輕掙了一下,卻隻傳來金屬相撞的脆響,指尖仍被陸霁牢牢扣着。
他終于蹙起了眉,動了動唇想說什麼,又像是覺得沒意思,神色倦極阖了眼。
陸霁望着他疲倦至極的眉眼,隻覺心疼得要裂開。
即便明知在手铐的桎梏下,柏青梣就算想掙開自己也做不到,可他默默握了一會,還是自己松開來。
“對不起。”他低聲說。
——
陸霁在醫院寸步不離地守了一周。
正如Ellis所言,柏青梣的身體實在太虛弱,幾乎整日都在沒有意識地昏睡。即便偶爾醒來,精神也差極,蒼白的眉眼滿是倦意,忍着疼痛悶悶低咳,不一會兒唇側就見了血。
起初陸霁還擔心他要逞強,一意插手槍擊案的事情,但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是多餘的。
縱然他能看出柏青梣極為擔心,但太過破敗的身體已經不容許他再處理任何事務。姚維說先生這半年的時間都是如此,BI絕大多數事情都交由顧堯決斷,或許也正是因此,才會讓生日會出現這麼大的纰漏。
那位先生最愛逞強,可現在卻連逞強的力氣都沒有了。
顧堯和陸岱川有過交易是真,和槍擊案有關也是真,就算想下手營救,也不能急于一時。但柏青梣被隔離調查,純粹是因為有人暗中陷害,陸霁守在醫院不敢離開,隻能請求曾經和陸家交好的家族幫忙查。
陸岱川行事愈發瘋狂後,和過去幾個世交漸行漸遠,但畢竟情分尚在,對方也樂得借此賣陸霁和柏家人情,答應得還算痛快。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即便陸家敗落已經無可挽回,影響力仍然是超然的存在,沒過多久,陸霁就收到了消息。
他第一時間轉告了黎鈞,兩人決定立刻下手。至于其中暗流湧動,陸霁隻字未和柏青梣提起,隻在先生沉睡的時候偶爾離開,處理完事務後又趕在他蘇醒前急急回來,陪在病床邊。
盡管柏青梣看起來,毫不關心他在與不在。
得到消息的轉天,是柏青梣換藥的日子。他的身體實在太虛弱,凝血又不好,傷口愈合遠比旁人慢,每次換藥無異于酷刑。整個過程漫長又磨人,陸霁守在旁邊緊盯着護士的動作,一隻手交給柏青梣緊緊握着。
也隻有在這時候,先生才不會掙開兩人交握的手……陸霁苦中作樂地想,任憑自己的掌心被忍疼的人生生抓出血痕。他甚至恨不得柏青梣抓得用力些、再用力些,讓自己嘗到和他一樣的痛苦,如果能把疼痛都應在自己一人身上,那就更好不過。
但很顯然世上沒有這麼好的事。病重的人能有幾分力氣,初時還能抓出幾道痕迹,很快就連掙紮的力氣都不再有,汗濕的指尖蜷在陸霁掌心裡輕顫着,像是受了驚想飛開,卻被釘住翅膀的蝶。
陸霁隻能眼睜睜看着懷裡的人緊咬着唇,脖頸無力後仰着,靠在自己肩側,疼得微微痙攣。冷汗一層連着一層地出,兩彎眉緊緊皺在一起,晶瑩的汗珠凝在鼻尖将落未落。蒼白的臉頰和濕紅的眼尾對比鮮明,全不見往日的淩厲冷硬,顯得格外脆弱。
等護士上過藥,重新用繃帶裹好傷口,柏青梣整個人就像是被水洗過,汗涔涔地根本坐不住,身子直往下栽。陸霁用毛巾替他擦拭臉上的汗,剛拭了一點,隻覺肩頭一重,竟是已經連片刻的時間都撐不住,疲倦不堪地昏睡了過去。
他低着頭,把人攬在懷裡,另一隻手動作輕柔,把額上的汗一點點拭幹淨,拿着毛巾怔了一會,再把人輕輕放回枕上,仔細掖好被子。
陸霁時常覺得自己就像是被劈成了兩半。
一半是瀕臨絕望的瘋狂,歇斯底裡,無能為力的感覺幾乎噬骨,他恨不得殺了自己,用自己的命、自己的疼去換柏青梣的健康平安;
另一半是頂着陸少音容的、令人心悸的平靜,他心底愈是絕望愈是瘋狂,外表看起來反而愈溫和,他照顧人的動作輕柔至極,像是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價值連城的瓷器。
陸霁在病床邊靜靜守着,聽着柏青梣的呼吸聲,一動不動,幾乎化作雕像。
過了很久,他才回過神來,隻覺鼻子酸痛無比,伸手摸了摸,滿指都是黏膩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