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梣沒有說話,像是倦極、又像是厭極。那人沒了耐性,上前一步,卻被Ellis用手杖攔了下來。
“讓開,别擋路。”那人冷冰冰道,“不要妨礙我們的工作。”
他見Ellis毫無退讓的意思,也不多說什麼,擡手就要把老人家甩開。柏青梣擡眸瞥見,頓時厲聲道:“住手!”
聲音沙啞至極,幾乎難以入耳,然而短短兩個字裡含着的威沉實在駭人,那人停了一下,慢慢放了手,看向伏在床側隻說了兩個字就嗆咳不止的人。
柏青梣咳得說不出話,耳旁嗡鳴聲不斷,勉力掙紮着坐起身。右手被铐在床欄,他隻能用埋着針的那隻手扶着床側,手背的血管被藥物傷得太重,又埋了半個多月的針,漫開一層淡淡的烏青,稍微用力就痛得鑽心。
冰涼的铐環硌着伶仃的腕,他咬着唇,腰腹間已經隐約見了血色。他撐着一口氣剛坐起一些,實在受不住腰間仿佛血肉撕裂的劇痛,手腕一折,搖搖晃晃地幾乎又要栽落回去。幸而及時扶住了床欄,瞬間帶起一陣清泠泠的鐐铐撞響。
他微微晃頭,試圖驅散眼前的黑霧,張口就覺喉間滿是血氣,全身的力氣都被耗淨,連聲痛吭都發不出來。
Ellis又驚又痛一回頭,心裡怒火更盛,擋在床前怎麼也不肯讓一步:“你們要幹什麼?你們要對我的學生做什麼?”
“柏先生。”對方盯着他,聲音深幽,“你要抗拒抓捕麼?”
柏青梣半身伏在床欄上,連坐直都不能,被铐住的手腕扭得生疼,撐着身體的左手手臂顫得厲害。他擡手用力抵住喉嚨,勉力平複着胸口的喘息,單薄的肩骨攏在病号服下,艱難而虛弱地呼吸,帶起隐約的細顫。
他的狀态實在太差,閉了閉眼,擡頭看向面前的人,連目光都是渙散不聚焦的,過了半晌,才冷笑道:“怎麼……”
他咳嗽一聲,垂眸隐去痛色,一字一字清楚道:“現在抓人,都不需要出示逮捕令了?”
那人一頓,眼裡的慌亂沒有躲過柏青梣的眼睛。
“趁早滾,”柏青梣冷聲道,“别再讓我重複第二次。”
他心知這次槍擊案對柏家的影響太大,自己病重昏迷,黎鈞不可能接得住重擔,不知有多少人要趁着這時候落井下石。但瘋狂至此,實在太過異常,除非是——
那幾人對視一眼,果然沒有輕易罷手,越過Ellis大步近前,先用鑰匙解了鎖在床欄的半邊手铐。柏青梣右手手腕一垂,依舊被另半邊铐環牢牢箍着,對方完全沒有打開的意思,反而扣住他仍然紮着留置針的左手,向身後一扼。
腰腹間的傷口被陡然牽動,他疼得頓時躬下了身,下意識想把自己蜷起來,護住腹部的傷。卻不想這一動作間,令本就崩裂的傷又流出更多的血來。他的凝血功能衰竭太過,一旦傷口撕裂,将會極難處理。
Ellis看見他衣擺滴下的血色,老先生本該見慣這些,仍被那抹鮮紅駭得顫了顫,不管不顧拎着手杖就要把人護下來。
咔哒一響,極清脆的落鎖聲音,那人面無表情,将柏青梣兩隻手腕一并反铐在身後,退開一步躲開迎面打過來的手杖,牢牢把人制住。
“……住手,”柏青梣勉力擡起頭,臉色雪白,額頭的汗順着眉睫落下來,他忍着胸口的疼劇烈地喘息,顫抖着又說了一句,“我不反抗。”
腹部的血色越來越深,他中槍時本就險些因為失血過多而死,這會兒又流了這麼多的血,隻覺意識迅速地沉墜下去。
一旦被這些人帶走,情況将會極為糟糕,他們明顯是灰色勢力的人,若是用他的安危威脅柏家,又或是趁他虛弱時僞造證據……恐怕都會……
他本已倦極,無論是什麼事情,甚至連他自己的生死,都生出聽之任之的心思。
但是……他絕不能……讓老師牽扯進這些事中來。
額心越來越沉,疼痛的感覺也像是随着血液的急劇流失而越來越淡,以至于那道熟悉的聲音在耳旁響起時,仿佛隔了很遠很遠。
——
“放開他。”
陸霁裹着滿身寒意站在門口,手裡是剛拿到的批文,邁步進來,把蓋着層層疊疊紅章的文件往那人臉上一摔:“看清楚了?”
他一揚手,手指縫間竟然還沾着血。
那雙眼睛也戾得很,對方被駭到了,低頭看了眼批文上的無罪釋放條令,手指深深顫抖。
這場博弈,終究被眼前的人快了一步。但這根本不可能,他得知消息明明才隻有三天,陸家也已經不是昔日之盛,柏家更是早就亂成一團……
即便是已然死去的龐然大物,也不是宵小有資格挑釁的。
“看清楚了就好,”陸霁淡淡道,他脫掉厚重的大衣往旁邊一丢,開始一折一折挽袖子。殘餘的血滴順着指尖往下流,誰也不知道他剛剛去做了什麼,眸裡的殺氣宛若實質,“去把手铐解開。”
他看起來實在太吓人。
那具言笑晏晏的溫吞外殼徹底不在了,此刻站在這裡的青年,令每個人都陌生至極。
手铐一開,Ellis立刻把人扶住,匆忙按鈴,翻出止血設備。
“逼急了,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我理解。”
袖子疊至肘間,陸霁擡頭笑了笑,俊秀的眉眼壓抑着堪稱暴戾的瘋狂:“因為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