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推開這扇厚厚的玻璃,就能打碎兩個人間根深蒂固的隔閡。
但他終究無能為力。
何等可笑,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曾經最為親近的家人,誤會和隔閡已經無可挽回。是因為一次次争吵麼?可争吵不會空穴來風;是因為該解釋時卻閉口不言麼?可明明沒有人捂住他們的嘴。
不,是因為失望。
是相行背離的失望,令人甚至沒有面對的勇氣。
“小舅……”他深吸一口氣,整個人都在顫抖,“你知不知道,家裡除了你以外,根本沒有人在意BI。”
他扣着玻璃的手指用力抓撓,發出刺耳的劃拉聲響,凄厲而絕望:“家裡從來沒有一個人,會把BI,看得比你的命還重。”
“我不會,媽媽也不會,曾經的你……也不會。”
玻璃對側的人身形輕顫,臉色頓時蒼白下去。
顧堯沒有發現年長者的異樣,他低着頭,目光空無地落在面前的鐵桌上。生冷的光色折射出他哭得斑駁的臉,他呆呆地望着,無力感湧上心頭。
“這半年我不讓你處理BI事務,我知道在你心裡,一直認為我是要把它從你手裡奪走。我不知道怎麼解釋,因為我本來覺得,這根本不需要解釋……我以為你會明白的。”
一直以來,柏青梣都把自己的身體情況瞞得極嚴。若非Kylen有所察覺,恐怕直到現在,顧堯也不知道孔雀的存在。他聽從Kylen的勸告,盡量負擔起BI事務,減輕柏青梣的壓力。BI家大業大,他又太心急,犯下許多決策錯誤。
以BI積蓄百年的底蘊,這些錯誤造成的虧損堪稱微不足道,絲毫不會撼動它在商界的地位。但顧堯沒有想到,柏青梣竟然連這一點點虧損都不允許,加班加點立了六七個項目,把損失全部彌補了回來。
……代價就是,在結項的那天晚上,他獨自一人昏倒在公寓。若非姚維及早發現,結果怕是已經無可挽回。
這件事最終成為了導火索。顧堯沒法眼看着柏青梣這樣耗空自己,幾次争論都不歡而散,說是關心則亂也好,鬼迷心竅也罷,他選擇了最激烈的手段,也因此将兩個人的關系徹底推向冰點。
但顧堯從頭到尾,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他甚至一直期許着,柏青梣能明白自己的想法,他等待着有一天關系緩和,哪怕柏青槿已經不在了,剩下他們兩個人,也能讓家再回到從前的樣子。
可他等了這麼久,最後等到的,還是冰冷而笃定的诘問。
顧堯苦笑了一聲。
“小時候是你告訴我,沒有什麼比家人更重要。BI發展得再好,擁有的資産再多,它也隻是‘手段’,它是媽媽保護這個家的手段。這句話我一直記在心裡,從來沒有忘記過。”
他終于把心底埋藏了五年的疑問說出來:“可是現在,小舅,在你心裡,它還隻是‘手段’嗎?”
“把它視為一切,把它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究竟為什麼,讓你變成現在這樣?”
柏青梣神色怔忡,遲緩地擡起眼望向顧堯,嗓音艱澀沙啞:“别說了。”
顧堯扯了扯嘴角,沒有理會,這些話他在心裡憋了太久太久,一旦開閘,便一發不可收拾:“陸岱川最初找到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居心不良。或許是要借BI替他擋災,或許是陸家如今勢危,他要啃一口BI的肉求活。小舅,我不傻,這些我都知道,但我一點兒也不在意。”
“BI經營到這個地步,幾乎隻是一個冷冰冰的數字。抹掉一個零、兩個零,餘下的錢,都足夠我和你活一輩子。人最重要的不就是活着麼,和家人長長久久在一起,這才是應該在意的,反之……就算為BI付出太多,讓它創造再多價值,都是毫無意義的事情。”
他擡起頭,望着那雙秋水眸,輕輕地重複了遍:“就算做得再多,都是毫無意義的。”
柏青梣避開他的目光,那雙秋水眸痛苦地閉了閉,開口的聲音幾近懇求:“阿堯,别說了……”
已經點破到這種程度,怎麼還能停得下來。
但泥足深陷的人,終歸還有回頭的機會。
顧堯咬了咬唇,他輕聲道:“你說BI是媽媽保護我們的手段,那現在媽媽不在了,它就應該是我保護你的手段。”
“如果我還能有機會見到Bevis,我甯願用整個BI去換孔雀的配方。”
“它是手段,而不該是執念……小舅,算我求求你好麼,别再把自己的全部都撲在BI上了,你不知道你這樣就像瘋了一樣,媽媽看見了,也一定會被你吓到的——”
柏青梣擡頭看向他。
那雙秋水眸不知何時已經淩亂而破碎,斑駁地倒映出顧堯的身影。他怔怔地看着玻璃另一面的青年,那張面龐幾無血色,蒼白得驚心,過了許久,輕輕笑了笑。
挽起的弧度顫抖而脆弱,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枚已經破碎的玉,從内裡裂開,裂紋斑駁,滿目瘡痍。
他久久望着顧堯,又像是透過一個人,看見無數個人的影子,重複着同樣一句話。曾經他從未在意,現在卻一同響起,震耳欲聾,避無可避。
——我總在想,你是不是,已經為了那些東西發瘋了。
那些聲音最後一并沉落下去,定格為陸霁抱膝坐在地上,仰臉望過來的那幕。
心口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柏青梣蹙緊了眉,蓦地折下身去。他甚至來不及用袖子擋一擋,溫熱的血已經順着唇側淋漓而落,星星點點,濺在雪白領口紋着的金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