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浮着淡淡的薄霧，夜色已經很深了，隻有床頭的一盞小燈散發着柔和的光暈，微弱的光芒努力地将整個房間籠罩其中。

然而這光芒還是太淡了，陸霁擡頭望向那雙低垂的秋水眸，像是有幾層薄紗隔絕了他的目光。柏青梣的臉龐正對着他，然而眼神卻是虛無缥缈的，他似乎在發怔，臉上的表情空曠而茫然。

陸霁已經許久沒有在柏青梣的臉上看見過情緒的波動。住院時他昏迷不醒，氧氣面罩遮蓋了大半面龐；出院的這兩天也似是神遊天外，對外界發生的一切毫不挂心。如今他終于再度在這張臉上看見活人的氣息，然而這表情卻令他極為心驚，更是心痛。

他幾乎不敢往下細想：柏青梣是從來沒有想過，有人能接住他、有人願意接住他嗎？

這樣的念頭甫一浮上心頭，就令陸霁痛苦得無法呼吸，他強忍着戰栗，維持着語氣的冷靜，用力抓住柏青梣的手，替面前怔忡的人将心底的話說出來：“青梣，你、你是覺得，你的身體已經不可能治好了，是嗎？”

柏青梣聞言回過神，他沉默了很久，然後倦怠地笑了笑。

“陸霁，你覺得什麼是認命？”他側過頭，淡淡地說：“我曾經花費了很多精力去破解孔雀，也試過動用各方力量去尋找解藥，但我最終失敗了。我盡力去順從顧堯的心願，也曾經學習去愛你，嘗試用感情挽救自己，最後的結果如何，你也很清楚。”

“‘信藥有回生之功，不可委于天命。’”

柏青梣念完這句話，頓了片刻，眉眼低垂，再次開口道：“你說我認命，但我早已竭盡所能。我并不喜歡自欺欺人，你說的認命，于我而言不過是接受結果。”

陸霁脫口而出：“那如果我能找到解藥的配方呢？”

“是你說的，要相信藥有起死回生的力量，所謂命數，終究是靠人走出來的。”他的語氣又急又快，尾音微顫，仿佛抓住救命稻草的那個人是他：“如果我能找到治好你的方式呢？你還會——”

柏青梣甚至沒有等他将這句話說完，就平靜地打斷了他：“這句話不是我說的，是薛己薛立齋。”

陸霁：……

好的，學術問題，務求嚴謹。

“另外，我覺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他語氣淡冷，幾乎像是一縷煙，面無表情地道：“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如你所願。”

然而陸霁卻少有地犯起牛脾氣，聽不懂話似的，拉着他堅持問道：“如果我真的找到了，是否能改變你這樣認命的想法？”

柏青梣深吸一口氣，他已經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多談，然而陸霁步步緊逼，似乎今天勢必要在這裡求一個答案。

他不明白陸霁哪來的底氣說出那句話，他莫名其妙如此執念的又是什麼，心口一陣陣悶疼，他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被陸霁握在掌心的手指痛苦地痙攣起來，令人窒息的疼痛和倦怠頃刻之間猶如潮水将人淹沒。

他沒有力氣再強撐任何，更毫無心力去解釋更多，但他仍然執意反駁了陸霁的話：“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一直覺得我認命了，生死之事我見過太多了，我更不會去害怕什麼。如果真的發生你說的那種可能性，我也許願意嘗試，但是陸霁，你有沒有想過——”

床頭燈昏暗的光芒在他慘淡的面龐上投落一層薄影，柏青梣低啞的聲音驟然變得冰冷起來，他繼續道：

“也許已經太遲了，也許我隻是想讓一切都停下，讓事情不至于徹底變得無可挽回？”

陸霁愣住了，他徒勞地張了張嘴，無法流出的眼淚堵在喉嚨，一時間将他本欲說出的話都哽了回去。然而此時此刻，他隻能逼迫自己鎮定心思，緊緊握住柏青梣的手，抓住這次交談的機會：

“那你給我一個保證。”

柏青梣終于有些不耐煩了：“你沒有把我的話聽完嗎？”

“聽完了，”陸霁攤了攤手，表示道：“青梣，你隻是在諱疾忌醫。”

很顯然他又一次成功地踩在年長者的雷區，柏青梣簡直要被他氣笑了：“你看清楚，我是醫生，你說我諱疾忌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