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醫生……”過了許久,江駒臣聽見自己虛弱的聲音,暗啞不堪:“柏醫生,他已經死了。”
明月不谙離恨苦,山長水闊知何處。
他該怎麼答,又該如何答。
柏青梣在咫尺之遙的位置望着他,那雙眸比秋水更涼湛,好似霜雪。
江駒臣勉強笑了笑,他擡手摩挲着觸碰到吊燈開關,輕輕一按,客艙燈光倏地全然滅下去。
他坐在無邊的暗色裡,燈滅一瞬,酒杯的液面倏地一顫,有什麼無聲滴落進去,漾開淺淺的波紋。
不知過了多久,耳旁傳來好友的輕歎,伸手将酒杯從他手中拿走。他下意識想要躲避,然而一片黑暗中,隐隐約約地,江駒臣聽見柏青梣在道歉。
“對不起。”
江駒臣微微一愣。
——
飛機降落聖卡塔麗娜島時正值淩晨。
Lyan俯身鑽進客艙,本打算叫兩位先生起床,卻不料卧室一個人也沒有,連枕被都沒打開。他愣了一下,回頭望去,正好看見自家家主趴在觀景區的小桌上,腦袋枕在臂彎裡,微長的鬓發和尾發散亂不堪,仿佛被人狠狠揉過一樣,堪稱形象全無。
他肩上披着兩條毛毯,桌子上倒着三隻空酒瓶,夜裡發生了什麼,可謂一目了然。
Lyan無語凝噎半晌:“……”
他簡直都要忘了自家家主還有酗酒的糟糕脾性,江駒臣鐘愛品酒,前幾年精神狀态最差的時候,将珍藏的名酒全開了出來,半點兒也不吝惜,一邊喝酒一邊處理事務,仿佛笃定自己日後沒有機會再飲了一樣。
那段時間他實打實地放縱了一回,但也毫無疑問地,将腸胃糟蹋了個徹底。這兩年雖然身體狀況逐漸好轉,卻也許久沒敢再碰酒,也不知道是聊到了什麼事情,難道……
Lyan遲疑了一會兒,放輕腳步走過去,正好和轉頭看來的柏青梣目光相對。
很顯然,這三瓶酒有兩瓶半都是江駒臣的戰績。柏青梣坐在靠裡的座位,秋水眸眸色清醒,冷淡地橫乜過來,胸口起伏和氣息有些不穩。
他側身靠在沙發裡,半邊手臂支着桌沿,指端夾着什麼東西。形狀細長,呈黑金色,做工優雅精緻,似乎是一支電子煙。
Lyan不免露出驚訝的神色,轉而又想到江駒臣曾提起過,孔雀毒素已經深入柏青梣髒腑,幸而年前找到一種名叫“Hibiscus”的藥物,才能暫時穩定疾患。聽說當年柏家就是因為這款新藥惹禍上身,如今卻又成為柏青梣唯一的救命藥物,不禁令人感歎一聲世事無常。
雖說如此,但Hibiscus畢竟治标不治本,以柏青梣現在的情況,說是吊命的藥也不為過,日日離不開它。家中有專業的霧化機器吸藥,出門在外就隻能靠這種便攜霧化器,内部裝填藥油,以供暫時穩定病情。
柏青梣輕咳一聲,蹙着眉吸了兩口藥,白色的霧氣袅袅拂過眼眉,愈發顯得神情恹恹。他略微順過氣息,才半撐起身子,隔空點了點身旁的江駒臣,開口道:“叫不醒。”
Lyan無奈道:“Lord喝醉了就會這樣。”
柏青梣饒有興趣地端詳着熟睡的好友,點評道:“我以為你家家主酒量很好。”
“以前是的,這兩年沒碰過酒,大概是退步了。”Lyan笑了笑,沒有繼續叫醒人,一彎身直接将江駒臣打橫抱了起來,用毛毯裹緊,準備将人帶下飛機。
他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柏醫生,lord是和您提起商珒了嗎……?”
柏青梣依然坐在原處,眉尖微蹙着,半晌才開口,不答反問:“他這兩年會和你們提起嗎?”
Lyan沉默片刻,然後搖頭。
距離商珒死亡已經有兩年,江駒臣從未主動提起過那個名字。第一年他的精神狀态很糟糕,無法入睡,神智恍惚,Lyan和季绾每每問起,他又說自己沒事,隻是早年濫用安非他命留下的後遺症而已。
第二年他的身體狀況好轉,幫季绾分擔了一些家族事務,又在洛杉矶購置了一套半山别墅,仿佛所有事情都在往美好的方向轉變。他仍舊很少提起商珒,Lyan和季绾更不敢主動惹他傷心,這個名字幾乎像是禁忌一般,念出都覺陌生。
柏青梣不再說話,隻是輕輕歎了口氣,将白色的藥霧吹散,空氣中彌漫開淺淡的草木氣息。甫一聞去,不覺刺鼻,像是木槿花的味道。
他轉頭望向舷窗外,飛機穩穩停落,視線盡頭是一座白色的房子,大概就是江駒臣的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