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鑽到那邊帳篷,還順便到自動販賣機那裡買一罐飲料。
販賣機前排起了長隊。
雖然已經八月,背影處站在那裡排隊時倪旖還是覺得雞皮疙瘩起來了。
倪旖不停環顧四周,尋找蔣商鑒。
倪旖覺得瞥見他的身影,就在隐藏在一襲淡藍色軟緞織花裙面之下的鬈發女人和兩個争來打去的孩子後面。
可等那些人讓開後,他又不見了。
算了,倪旖想。
等回到座位上時總會見到他的。
攥着硬币,倪旖投入自動販賣機,得到一罐旺仔牛奶。
她便觸碰冰涼外殼,迷迷糊糊就去找這個帳篷裡的蔣商鑒。
倪旖拿到飲料時,樂隊又開始演奏了,便沿着那一側被橘色小串燈照亮、表面凹凸不平的破舊老藍色地毯匆匆回到座位上。
這個帳篷有點詭異。
她說不出來。
倪旖戳戳蔣商鑒暴露的胳膊肘,擡眸疑惑道:“好看嗎?”
“好看啊。”蔣商鑒如同面具僵硬拉扯嘴角。
倪旖一聽見這回答,拔腿就怕,順着小縫原來帳篷,裡面也有個蔣商鑒。
她徹底迷糊了。
“師哥,師哥,師哥……”倪旖邊跑邊喊,不顧他人厭惡不悅目光,攥着蔣商鑒手腕就跑,腦袋繃着一根弦在出去那瞬間徹底崩斷。
她迫切希望找到原來的師哥。
倪旖感覺到一陣強烈暈眩感從心底升起,逼得她不得不停下來,深吸幾口氣,任由深深恐懼感燒灼她的肺。
環繞在周圍空虛帶來如此深切的恐懼,倪旖顫顫巍巍地朝電線杆子走去,彎腰,撿起那塊缺了角的闆磚,兩隻手抖得像風中的爛竹子。
好不容易攥穩了,倪旖扭頭看向蔣商鑒,哆嗦着嘴唇,顫道:“師哥。”
倪旖泫然欲泣,忽地抛了磚,鑽進他懷抱,渾身冷顫不止。
“怎麼了?”
蔣商鑒一愣,随後俯下身細聲安慰着,能感受她聲音裡聽出愈來愈歇斯底裡的聲調。
“有兩個馬戲團,一模一樣的你跟我說話,好恐怖。”倪旖凝視着他,仿佛透過一面鏡子,凝視着急需要重建自我的自己。
“一模一樣?”蔣商鑒陡然恐懼,吓得他攥着倪旖手腕就騎自行車載她回家去。
還是黃昏,微微撒着餘晖倦意。
一片寂靜,隻除了這些聲響,以及機械腕表的嘀嗒聲,林蔭大道周邊别墅以桃色與乳白色的灰泥粉飾建築,消融在微涼薄霧中。
倪旖環抱着他小腹,耳朵貼着他脊骨,感受他骨傳導下心跳聲音,淚痕如同蝸牛爬行的足迹,昭然若揭是恐懼。
倪旖瞅見手掌髒兮兮的,偷偷朝他衣裳摸摸,抹幹淨後才微微歎息。
“倪旖,你有可能這幾天疲倦,産生幻覺。”蔣商鑒盡量不往玄學去,言語間顫抖是微微恐懼。
她想,蔣商鑒碰到鬼一定比她更害怕。
馬路上的香樟枝桠長得極為茂盛,微醺餘晖透過樹葉縫隙灑落下來。
“師哥,我跟鬼說話,他晚上得找我,你别騎,前面路口萬達停下,導航打車去天瑞華府附近,我找外婆驅邪。”
倪旖着急得不行,冷靜占上風,想着破除迷局脫困。
“其實我懂一點玄學。”蔣商鑒安慰她胡謅道。
“嗯?”倪旖一愣,驚了,“你還有這技能?”
蔣商鑒笑道:“生活所迫。”
“不是,哥們,生活到底對你做了什麼。”倪旖不信邪。
“沒錢,搞玄學。”蔣商鑒淡淡圓着謊言。
“那算到什麼?”倪旖哄着。
“我算命,你可以活到一百歲。”蔣商鑒草率道。
“你這招牌遲早被人卸掉,胡說八道。”倪旖眼裡焦慮依稀可見。
“太久?”蔣商鑒逗她。
“不對,我可以活到一千歲。”倪旖哄他。
“那我現在算命,”蔣商鑒停頓幾秒,“一萬歲,你的壽命。”
“一萬歲太久,我隻争朝夕。”倪旖繼續哄他。
“你是蜉蝣?”蔣商鑒笑道。
在前路口停下後,往前走兩步,蹲地攤前,倪旖很誠懇道:“水晶手鍊我全要了。”
倪旖将水晶手鍊全串左小臂,快速支付一百塊錢,擡眸問:“你覺得哪個色的水晶辟邪?”
蔣商鑒探頭看網約車牌号,乍被吸引注意力,一愣,唇角帶一點弧度,走去撥弄那小臂滿滿當當的水晶項鍊,跟彩虹似的。
“我分你兩串。”
倪旖不顧他嘲笑硬給他粉色水晶廉價手鍊戴着,總算帶點安全感,“車呢?”
“我瞅一眼。”蔣商鑒四周環顧,找到對面馬路牙子香樟樹下那白色漢蘭達SUV,偏頭示意方向。
淮海西路上慷慨得被餘晖鋪張黃金的輝煌,沿着紅磚道慢走,扶着長排鐵欄杆校牆,左手邊是高闊耀亮的購物廣場,小賣部前擺滿純黑漆面度假椅。
“師哥,我想去買杯咖啡。”倪旖口渴。打完招呼就去街角咖啡館買喝的。
自打回媽媽叫吃飯那條語音之後,就再沒看過微信,小紅點點扒拉着,顯示有5則未讀,倪旖從第一條語音聽。
“寶寶,晚上回家吃飯嗎?”
點擊按鈕,倪旖湊進說話。
“我在外面跟師哥吃飯,我請客,媽媽可以支援一下嘛?”
“找你有錢的父親。”
倪旖就聽媽媽說,很冷漠。
“……”倪旖剛準備解釋,這不是錢,這是媽媽的愛,就聽着動靜。
“倪旖。”蔣商鑒帶點喘息。
倪旖笑笑将冰咖啡遞過去,軟軟地賠禮道歉:“對不起,讓你着急,剛跟媽媽說話呢。”
蔣商鑒一愣,也不好說些責備話。
倪旖舉着蓮蓬道:“師哥,吃蓮蓬嗎?”
“苦嗎?”蔣商鑒說的時候微微側過頭,仿佛在凝望餐廳外很遠的地方。
他曉得這蓮蓬估計又是不知道從哪家缸裡面拔出來的一根。
“倪旖,這……”
“蓮蓬是酒吧的,酒吧是我朋友的,我朋友同意我摘。”
“酒吧?”
“我經常在卡座裡消費沖業績。”
“哈?”
“kasa,你下次來就報我名字,會員制,我有錢。”
“……”蔣商鑒曾經在那酒吧逮過家教學生,印象深是因為酒吧老闆就那學生,無奈擡頭。
倪旖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隻看見灰藍色天空盡頭的長雲,笑嘻嘻将蓮子摳出來,拔掉外皮才給師哥:“不苦,給你剝一個。”
“苦……”蔣商鑒蹙眉。
“再來一個,這個不苦。”倪旖又塞給他一顆剝好的蓮子。
“哦,這個還行。”蔣商鑒細細咀嚼。
“這不得誇贊一下?”倪旖開玩笑緩解氣氛,舉起拇指暗示着,他必須得給任勞任怨剝蓮子的某倪點了個贊。
蔣商鑒非裝瞎,淡淡道:“那再給你剝一個,這個肯定也不苦。”
“嘔……”明明苦死了好嗎!倪旖還沒來得及躲避,就被塞一把蓮子,把嚼了兩下的蓮子吐出來,扔到他身上,用長長的蓮蓬狂打他。
蔣商鑒用紙巾包着丢垃圾桶。
倪旖怕他還賭氣,便将兩元店買的小物件擱臉上,胳膊縮背後,睜大眼,手指扒拉着下眼睑沖他做了個鬼臉。
“你在幹什麼?”蔣商鑒樂得揚了揚眉毛,真是古靈精怪小姑娘。
“扮演鬼,不像嗎?”倪旖笑得嬌憨,眼神炯炯有神,抿唇時軟糯。
“什麼鬼。”蔣商鑒脫口而出。
“餓死鬼。”倪旖張大獠牙回答,将上眼孫悟空塑料面具給他扮上,笑嘻嘻打趣,“你是……死鬼。”
蔣商鑒跟她玩得确實高興,不像課題組那群卷王虛假,偷偷摸摸背着别人熬夜搞論文,一點都不光明正大。
“你餓了?”蔣商鑒也搞不清倪旖是什麼品種的拉布拉多,啥都吃,還總餓,那中午聚會一個勁猛吃。
倪旖揍人後就覺得精疲力竭,倦怠到似乎一閉眼就能睡着,可腦卻不受控劃想到實驗數據,一點點地将她的精神撕裂。
倪旖眼神落寞,淡淡道:“還行,有點累,等會兒再走。”
“情緒不佳?”蔣商鑒實在不會安慰,蹩腳說着話。
“……”倪旖懶得解釋。
街燈透半透明光暈,亮燈臨街店鋪似乎漫入閃爍光彩之中,靠夜裡那股濕氣黏附在倪旖額上。
太陽微醺,影子将他的身影拉長,倪旖眼睛泛酸。
蔣商鑒陪着她,在經過灌叢時,蹿出來的枝葉擋一下他額,他側臉躲了一下,下台階後倆人背影消失在拐角處。
拐角馬路邊,倪旖上了網約車。
蔣商鑒将自行車折疊放到後備箱。
倪旖沉默着,直到去了外婆家,将拖鞋換好就急迫将經曆之事告知,再次舉起手臂水晶手鍊,傻傻詢問:“哪個色兒的辟邪?”
“我去給你問問。”外婆就自然而然下床去小房間裡。
倪旖攥着他衣角,擡眸道:“我外婆偷師十裡八鄉有名神婆,老早就算我爸會上燕兆,你要有心事,也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