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間窺見權力鬥争的一隅,就算被裹挾在浪子回頭的浪漫主義裡,永遠不改血淋淋的殘酷本質。”蔣商鑒不否認自己是個機會主義者。
所謂機會主義者,就是能成王不為寇,就是隻瞻前不顧後,就是哪怕一線生機都得死死攥着,不撒手。
可念這麼多年書,到底被文人思維束縛。理智要求趨利避害,感性要求文人風骨,就算淪陷也是清醒的淪陷。
“你跟我姐本質上是一類人。”倪箴呢喃自語道,将杯遞給他,“哥哥,水,嘴巴破了。”
“嗯。”蔣商鑒接過那杯水用手背擦擦唇角血漬,微微泛着青筋的皮膚,薄薄敷着一層淡血,“你姐很可愛。”
“她傲慢,嘴巴裡全是仁義道德,算盤打得啪啪響。”倪箴細細摩挲着模型,淡淡道。
蔣商鑒沒說話,霎那間很多和倪旖在一起的瞬間像腦海中被不小心碰掉的照片,她的笑,她的淚,她的肆意,她的猖狂……還來不及去撿,隻能看着它們從眼前簌簌落下。
倪箴開玩笑緩解氛圍:“我姐跟大猩猩似的發癫發情,那傻缺就愛恃才傲物,挺招煩,本性不壞的。”
“……”
“真的。”
眼神中帶着不屬于他這個青春期男孩的冷冽銀光,像是看到一種愚蠢泛着老式笑話的文字,就像是嗅到池塘裡那些旱魚身上散發出腥氣的臭鱗味。
倪箴用荒誕無稽話語嘲弄一番。
蔣商鑒默默注視着,他這譬喻太邪魅,連帶他說話時的那瞬都太安靜了,但卻又有歇斯揭底般隐晦的尖叫。
好神奇的小男孩。
高智商群體很多都是大智若愚長在臉上的人,不了解的以為智商不達标。
倪箴估摸着就是。
跟他姐姐倪旖本質一類人。
甚至隐藏得更深。
他比倪旖更聰明,更适合管理商業帝國。
蔣商鑒笑了,忽然道:“你姐是不是啞巴?”
倪箴一愣,冷臉後機械性替姐姐辯駁道:“當然不是!”
蔣商鑒揉揉他腦袋,玩笑道:“那麼這些話她為什麼不自己來說?”
倪箴一反常态,冷冷道:“就算她是個啞巴,屁股總有的,這些屁她為什麼不自己來放?”
果然啊,嘴巴都是一樣的厲害。
蔣商鑒避開回答,隻是指着他練習題錯誤淺淺笑道:“切西瓜時流出的是西瓜汁,它主要來自細胞液泡位置?”
倪箴稍顯不好意思,撓撓頭:“姐姐幫我寫的,又欺負我理科不好。”
蔣商鑒習慣性糾正道:“流出細胞液,雖然答得沒錯,但要理解題意。”
“嗯,哥哥幫我訂正可以麼?姐姐她老捉弄我,上次期末化學随堂測驗填空題答案是三磷酸腺苷,我自信滿滿比個OK手勢,她故意寫303電線杆。”
倪箴很無語。
蔣商鑒淡淡笑着,想着倪旖真是古靈精怪愛捉弄人,但也是不相信倪箴裝出來的那副傻白甜模樣,随後不解問:“ATP不是生物學的嗎?你現在的化學都接觸分子生物學啊?”
“我姐炫耀,非摁我頭學,那是新版高中人教版教材,把ATP的名稱從三磷酸腺苷改為腺苷三磷酸。也加上了水分子蛋白通道的内容。”
倪箴滿臉怨氣,微微垂眸間那點耍賴稚子純真驟然消失,一種已深入骨髓的冷漠與疲倦躍然紙上,卻又偏偏帶着種逼人的殺氣。
蔣商鑒微微錯愕,注意一絲周轉。
倪箴沒再說話,捏着一隻筆,還是鉛筆,水晶草莓帶香的橡皮,還是“唰唰唰”,十分鐘給寫完,檢查一遍。
随後倪箴又去窗台趴着寫題目。
倪箴順手在一邊抱着包小浣熊散裝幹脆面“咔嚓咔嚓”的像是地主家的小閨女,而寫作業這神情像個長工家的窮苦孩子,唉,肉眼可見悲慘。
蔣商鑒修改好試卷錯題就陪倪箴寫作業,良心讓他沒法對倪箴視而不見,道德讓他想抽死此人,文科類題目到解答清晰,數學物理簡直令人發指。
幸好不是自己親弟弟。
否則早死一萬回。
這丫太偏科。
不對,是稀巴爛标準文科學霸。
理科爛得離譜,怕不是裝的!
他一定是裝的。
“哥哥,你生氣了?”倪箴見他攥着拳咬牙切齒模樣,試探性詢問。
蔣商鑒正猶豫要不要罵他算數差,盛夏那李子落在房頂上,隔着朦胧月色順着藍色的瓦,“撲棱”一聲,就骨碌進倪箴撐開睡衣裡。
“哥哥,你吃不吃李子?”
蔣商鑒微蹙的眉稍稍舒展。
“不吃,沒生氣,你這準備以後從文嘛?”蔣商鑒擺擺手。
“單闆滑雪比賽獲獎然後在國外念商學,回家繼承集團,姐姐就不用為管理這些操心,能夠肆意揮霍她智商。”
倪箴淡淡道,将微微發紫的李子攥着,眼神都帶着蜜汁笑意。
還都為對方考慮。
倪旖那死小孩嘴硬,估計也想給弟弟擋着一部分集團管理壓力。
蔣商鑒微微歎息:“我覺得倪旖也不想你去犧牲個人興趣的。”
“我知道,”倪箴擡眸,神情雀躍道,“讓我爸媽專門生個弟弟或妹妹從小培養,然後我跟倪旖就蹭吃蹭喝。”
“倒是個好方法。”蔣商鑒笑道。
倪箴心髒微微暖意流過:“哥哥,你生日多少?多少歲?”
“我平安夜出生,沒到十九。”蔣商鑒繼續翻看題集順手勘誤。
“哦?你是博士?”倪箴蹭過去,左手撐着桌面微微俯身,他生日跟姐姐每年生日趴差不多,倪旖喜歡在聖誕節過生日開派對。
“我參加基礎學科樹人計劃,本博連讀七年,這才快第六年。”蔣商鑒随意解釋,隻是提到生日就像身上所存在的那種寡淡的抑郁一般,晦暗陰霾。
生日就是日期,他不過生日。
聖誕節期間,别人都有伴侶過節。
誰記得他呢?
“哥哥,我姐如果提出奇葩要求,你就哄着她先答應,倪旖雖然瘋癫,但起碼是毀譽參半,而不是聲名狼藉。”
“嗯?”蔣商鑒很好奇。
“哥哥,去床上睡覺。”倪箴轉移話題還順便撺掇人去床上,自己坐在微熱坐墊上,“哥哥,你也喜歡這些手辦嗎?”
“還行,好萊塢那些挺酷炫。”蔣商鑒眯着眼擡手揉揉眼眶,微微紅,在被窩呼吸微微平息到酣睡。
蔣商鑒掌心貼着臉頰,指尖停在耳後,隐約地感覺到冰冰涼,他的手指很輕微地在顫抖,心猛地顫一下。
蔣商鑒擡手摸了摸,将電燈開關摁着,就見蛇纏脖子就像戴圍脖那樣,松松垮垮的,不會勒死他,脖會感覺冰冰涼涼的。
蔣商鑒眼看那蛇翹尾,渾身上下都透着涼意,喉嚨幾乎要發不出聲音來,微微一動便是疼痛不堪,眨眼間便擡手攥着那纏纏繞的細蛇。
“倪箴,你的?”蔣商鑒瞳孔微微放大,難以置信地問。
倪箴淡定擡眸将那蛇轉來,跟農夫與蛇的農夫似的将那小細蛇放懷裡,因困倦略微顯得迷糊道:“它叫旺财,養了五年沒被咬過,很乖的,估計從籠裡越獄,我來送它回家。”
“……”蔣商鑒起來,皺着眉在床沿邊坐着,等倪箴睡着後将蛇囚禁在那籠裡,直接甩手丢去,那蛇蜷縮着。
蔣商鑒臉燒紅一片,喉嚨裡像鋪了一層牛軋糖糖,膩膩地癢。随後去床上睡,隻連精神都警惕,怕再冒出個蛇。
蔣商鑒就一直睜眼睛,他感覺腰上搭着一隻沉甸甸的胳膊。
倪箴睡覺愛摟着他腰,很熱。
扒拉開手沒兩分鐘又摟上。
蔣商鑒一遍又一遍往邊挪,弟弟的手跟蛇似的纏繞他脖頸處,還冰冷的。
“倪箴,别抱我。”蔣商鑒微微蹙眉,覺得有點熱,掙紮了一下,綁住他的手捆得很緊,完全無法掙開。
“大雞腿,嗚嗚——”倪箴樂呵。
“……”蔣商鑒胳膊給他弄開,枕頭給抱着流哈喇子,總算歇歇口氣。
好久好久,蔣商鑒都睡不着,煎熬得像熱鍋裡食材似的,蟬聲以咄咄逼人之勢催促着他起身,阻他睡眠。
妥協後,蔣商鑒起來,剛出卧室門口,一個伸展動作無意撩起衣擺,微微黯淡燈光從後打過來,勾勒出薄薄的襯衫布料下清瘦腰腹。
還沒反應過來,感覺到倪旖貓兒樣往他懷裡鑽了鑽,聽見她帶着濃濃鼻音喃喃道:“我睡不着。”
她抱住自己那一秒蔣商鑒全身都僵一下,她埋在胸前低聲啜泣,垂在身側的手不禁握了握,緩緩挪到她後背輕拍幾下安撫她。
“……”随後,蔣商鑒掰她腦袋,強制擡眸。
蔣商鑒語調懶洋洋,閑适得像仲夏老弄堂古榕樹綠蔭下搖椅搖擺,半古老頑童微微暗黃幹癟蒲扇間随意抽出的一道風。
“倪旖,看看我是誰?”
倪旖眼眸子亮堂得就像玻璃杯内小小的氣泡在暗夜中往上蹿。
倪旖仍然緊摟着他腰肢小腹不放,這樣溫熱觸感,多少緩和她剛才經曆的不安和惶恐,看着蔣商鑒明顯臉色不濟的模樣,心裡酸楚卻有幾分欣喜,輕聲道:“師哥,我夢見鬼了。”
“你還有害怕的?”蔣商鑒将人往一邊扒拉,姐弟倆都執拗,愛摟人,死活弄不開,微翹嘴角似乎帶着無奈。
蔣商鑒以手支頤,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就像在逗弄一隻小貓兒一般。
“師哥,我害怕鬼。”倪旖服軟。
其實,倪旖肚子餓,想吃夜宵。
加上熬夜腰酸,久了腰疼得難受,連房間裡都沒鎖好門,跪在地闆上陰暗爬行爬十幾分鐘才起來覓食。
怕蔣商鑒跟她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