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索隐暈暈乎乎走路都不穩,跌跌撞撞砸進于探赜辦公椅子裡面。
“小兔子怎麼可能抵擋得住胡蘿蔔雨啊喂,就像我喜歡你一樣,我喜歡你就像兔子的世界裡下起了胡蘿蔔雨呀,我的個簽從一月開始就是兔子和胡蘿蔔雨!俺有一個超喜歡的男生,他屬兔子并且像兔子一樣可愛……”
丁索隐委屈巴巴嘟囔着,冷慌慌的辦公室,慘白節能燈光照在她白皙腳踝上,有種驚心動魄的聊齋感。
“你分手啦?”于探赜有點難以置信。
“不是,我以為我倆都在一起了,可剛越線下面基,他說,就是遊戲網友,可他還不還給我星星手鍊,那是我疊給初戀的,他不還給我,他不還給我,我,我。”丁索隐抽噎着,臉頰的淚水就一個勁往下滴落,跟豆粒大小似的往下砸。
“哈?”于探赜淺淺歎息,“是不是你誤會你倆關系?”
丁索隐撅着嘴巴,來回從前兜後兜摸索好一番才握到手機,滑了好幾次屏幕,總算指紋解鎖,随後展示和starfish聊天記錄。
手機聊天頁面壁紙是一男一女,像個相親被騙的土木老哥和女騙子的合影。
“你品味還挺獨特的哈?”于探赜看她網戀對象那照片,真不知道如何說。這一看就是玩得花的那種長相。
“他照片長得很老實的,但用的是室友照片,他長得花蝴蝶似的。”丁索隐無差别攻擊每個不順眼東西。
于探赜盯着那聊天記錄,都沒意識到她說話,一條一條都給他看冒火,他必須得成功排除一次花季少女想假期千裡送上網友門的犯蠢,幽幽道:“這家夥絕對是個渣男,就是想免費,千萬别上當,哥當年這麼騙過的女生一大把。”
“嗯?”丁索隐微蹙眉頭。
“我是說那人就不是好的。”于探赜佯裝咳嗽兩聲。
波比波比——
手機怪叫。
丁索隐不耐煩接通電話。
于探赜隐約聽到聽筒另一頭那姑娘耀武揚威:“丁索隐,你男友,現在是我的了,你就是很遜。”
卻沒想到,丁索隐擡眼瞥了一下,很快轉頭看向于探赜,笑着回複:“哦?是麼?那你這樣陰暗扭曲地爬行,一定很辛苦吧?”
“……”于探赜看着她沉穩眼眸瞬間錯愕,這強大情緒控制能力啊。
丁索隐随手挂斷電話,随手揉揉蓬松腦袋,她今天穿得是常服,頭發染成淡金色,做了柔順的大卷,每一彎曲線都散發着溫柔的光澤,差點沒能進學校。
“于老師,我來拿題集,對不起,我失約了。”丁索隐擦擦眼淚,那種笑意就像碎掉一半難過。
于探赜心莫名就難受,探身将抽屜裡題集給她遞過去,笑道:“我這一天都沒課,送你回家,你這醉醺醺狀态我不放心。”
“謝謝。”丁索隐攥緊題集,算是同意。
丁索隐和他并肩步行回家,往東能看見大海,此刻它已是一片暗色,因為一大片濃濃烏雲遮蔽太陽,海面波瀾搖曳,宛如層層疊疊的黑紗。
于探赜耳邊靠着手機,很有禮貌道:“丁索隐媽媽,您家孩子剛回學校,别擔心,我現在正把她往家裡送呢。”
“謝謝謝謝。”
于探赜剛準備不用謝,對面就挂斷電話。
“這?”于探赜錯愕。
“我父母最近忙着生意,很少回家的,所以我一丁點都不擔心被罵。”丁索隐擦擦額頭冷汗,估計吹着冷風,連後脊梁骨都滑膩膩的,好難受。
“哦哦。”于探赜還是對丁索隐很好奇的。
丁索隐神色哀傷。
“對象再找個好點的呗。”于探赜插着兜十分不熟練安慰,他就一空白格根本不懂這些少男少女想談戀愛心思,小聲袒露不屑,“我覺得不專心的狗男人要不要倒不是多重要,實在不行還是跑路吧,三條腿的青蛙少見,兩條腿的帥哥應該還是挺多的哈,咱沒必要強行加入這個家啊!”
“你不懂!”丁索隐酒精上頭,尖叫一聲,見他精神瞬間緊繃,還四處往外瞟着,估計怕被誤會欺負小姑娘,便淚眼汪汪咕哝,“我是逛窯子逛到了盧浮宮,他帥炸了。”
于探赜一愣,強行憋住笑的沖動,不知道是不是有越獄因素加成,總感覺丁索隐表情雖然看起來可憐巴巴,但賊頭狗腦樣子改不掉,特像羊毛氈戳出來的。
“他真的挺帥的,我還給他帶了好吃的,想着,他第一次見面看到本将軍做的棉花糖和爆米花,還不咔咔地撲進我的懷裡?”丁索隐越說越委屈。
于探赜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撓撓頭,就這麼沉默着。
學校教學樓前面有個迷你水花漂浮動态雕塑,由全息聚酯薄膜材料制成,一端固定在紫色圖書活動信息中心建築的頂部,另一端固定在該區域周圍的棕榈樹上,飄帶很輕,可以随風飄揚。
“在幹嘛?”丁索隐抽噎,傷感像一桶黑色油漆,從頭到腳地浸透了。
她擡眸,于探赜感覺她就如同幾塊無色玻璃擠壓重疊在一起,沉悶暗淡,因為一夜未睡加上情緒失常,看上去不大健康,兩蹙帶着烏雲般的愁苦。
“……沒幹嘛。”于探赜聳聳肩,總不能說在想午餐要不要吃螺蛳粉。
“那我可以和你一起沒幹嘛嗎?”丁索隐再次擡眸。
于探赜放慢腳步,回過頭,地平線上黯淡的橘色光線勾勒出他的側臉。
路過信息中心廣播咝咝地響着,是那種老式門鈴,像通了電的?蟬。
丁索隐垂眸,盯着花壇噴泉,水面反射的顫動的藍光讓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被噴泉和大理石激蕩出的水霧似綿綿細雨來回轉悠,空中散發浸酒軟木塞味。
“你現在可以抱抱我嘛?”丁索隐感到一陣痛楚,校車慢悠悠平穩而過,在身後卷起一陣夾帶着碎紙片的旋風。
于探赜站着,看着一個方向,目光放空,身邊彌漫着一種生人勿近的氣氛。
丁索隐戳戳他胳膊肘,現在都有點無語,拒絕就直接拒絕,還裝傻。
于探赜緩緩回頭,幾乎是睥睨着她,又緩緩把頭轉回去了。
把——頭——轉——回——去——了——
丁索隐就這麼水靈靈被無視了。
“咳咳咳——”
于探赜微蹙眉,緩緩低頭,緩緩垂下眼睑。
這玩意的還是個高中生呢,滿地亂竄的年紀。
這才發現了這麼一處難過。
誰說隻有一處難過了。
以後絕對得更難過,要是總沒法自己消化情緒,自己學會處理問題,那可要命。
丁索隐一愣,沉默,眼睛像一塊海綿蛋糕上嵌了兩顆蜜漬的紅豆。
于探赜緩緩轉移視線,覺得氣氛僵硬得可怕,好像随手輕輕敲一敲,就能“唰啦啦”掉下一片空氣凍結而成的冰碴子。
丁索隐心一狠,踮起腳尖擁抱他。
于探赜一愣,感覺她的氣息越來越急促起來,張開的嘴巴和鼻孔中噴出的滾燙的熱氣呼在他肩胛上,隔着薄薄一層白衫,跟被遺忘的電熨鬥似的,簡直要将他燙壞。
“幹嘛?”于探赜一秒之後給人扒拉開,“我加了一個修仙群,人都住在深山老林裡,平時隻聊丹藥、爐鼎、法器、法寵、修煉、秘訣,你要不要轉移點注意力啊?整天下雨也不好吧?哈哈哈哈——”
一陣尬笑解決問題。
丁索隐淚眼婆娑:“……其實我說的話很日常,肯定是正常人能聽懂的,你聽不懂不知道是裝的還是閱讀能力太弱。你說話方式也很機器人,不像這個時代的,chatgpt都比你更像人。”
于探赜隔開點距離,默然望着她。
“回家吧。”丁索隐懶得跟機器人說話,一丁點都不懂安慰悲傷少女。
“我高中……在被作業試卷壓得喘不過氣的年紀,不管有多少小心思都會暗淡到好像從來不曾存在,生怕任何一點念想會影響到學習,有多喜歡就有多害怕。所以那些純粹的暗戀不是被老師、家長扼殺在搖籃裡,而是自殺身亡的!”
于探赜聳聳肩膀,滿不在乎。
丁索隐瞪他一眼:“你都沒上過高中。”
“……”于探赜沒說話。
校園門口下了人行天橋後是十字路口,一排排車輛正在等待綠燈。橫挂在空中的紅色信号燈在他看來就像燃燒着的煙頭,遠處最高建築鳴山集團大樓還亮着燈,那是二十四小時都亮着的。
是不是太過分了?要安慰她嘛?于探赜心裡湧起一陣懊惱,揮之不去。
“特招保送,要不然你博士畢業怎麼才十八?哼!”丁索隐白眼,仔細瞅瞅他那穿衣打扮,“嚴格遵守”上流社會的着裝标準,合體定制西裝三件套,白襯衫,考究的領帶,口袋巾,“還故作年紀大,其實沒比我大幾個月,小老師。”
“哈?”于探赜注意晴空上拖着細長尾巴的航迹雲,嗅到被灑水車經過後飄散在空氣裡土腥味,緩解尴尬氣氛,“你小考錯道題,很簡單的,沒有給出玻爾茲曼分布,直接用大氣密度做近似,除壓等式之外,之後的步驟都不得分……”
丁索隐張口就被打斷,唯一能作的,就是停止說話,學老學究擺出一副深思熟慮憂國憂民的表情,裝出一副死相。
她不知道我為什麼笑,也不知道我會一直這麼溫柔。于探赜想。
本來于探赜還在傳授所謂知識,隻是一摸手機,點開遊戲選項,蹙眉格外嫌棄。
“我不明白,為什麼現在要把遊戲和地圖分開下載?下載遊戲以後還要下載一堆地圖,為什麼不放在一起下載?下載遊戲以後要玩還要下載一堆小項目,有病這不是?”
“我餓了。”丁索隐摸摸肚皮,缺乏熱量,腳一被風吹,就越來越涼,不經意間就想搓一搓摩擦生熱,便不停蹦哒。
“是不是腳不舒服?”于探赜見她奇奇怪怪的舉動。
丁索隐幽怨瞥一眼:“我是蒼蠅,我在搓腳。”
“打算吃點什麼?我請客。”于探赜邊說邊看手機屏幕,嘟囔,“猶記得我高中時學校門口那條馬路就在修,現在還沒好,修了又修,有人吃長度,有人吃寬度,有人吃厚度。”
“你上的高中預科班,都沒兩天就被招走了。”丁索隐好煩他凡爾賽啊。
“哈?”于探赜察覺她情緒微微變化。
“螺蛳粉。”丁索隐瞪他一眼。
“這不巧了。”于探赜剛才就在想怎麼勸服一個姑娘跟她吃臭螺蛳粉。
“青蘋果芬達——”
“青蘋果芬達——”
倆人互相嫌棄衍眼神一對撞,就這麼水盈盈的默契十足。
丁索隐撅着嘴,咳嗽兩聲:“那我要橘子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