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旖好想逃跑,又想問新女友問題,可是嘴被堵得死死的,怎麼也張不開。
蔣商鑒伸出右掌。
倪旖愣愣把手伸出去,微涼的觸感從手心傳來,下意識擡眸,對上他淡然澄澈的視線,掌心被他手上的硬繭摩挲了一下,輕微觸感轉瞬即逝。
倪旖忍不住縮了下手指,卻更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繭的形狀。
蔣商鑒弓腰俯身擁住倪旖,湊在她耳邊輕聲眷戀道:“我想你了。”
海鹽住進碎冰裡,紮碎檸檬水往上生長的浮流氣泡,他的語調有限定藍的慵懶,可眼裡卻是适宜微醺的淺綠色。
倪旖擡眸時有些發愣,隻透過他肩膀朝上的空隙,看到遠處那堆裝飾塑料彩紙花,姹紫嫣紅,像是春天,早秋的夕陽,如火似的,燃燒着那晚空的天,不眠不休,濃郁的像是藍色的玉被沁了血,一副流動的油畫。
那一色睡着的藍被放逐。
倪旖将頭貼在蓬勃跳動的心髒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就覺得此刻像孩童打翻油料桶般淺綠色好像将澄澈藍色天空吞噬,從此世界都變成綠,啃食了荒蕪。
“你現在有新女友了嘛?”倪旖還是問出來,隻是剛說出口就覺得自己簡直是多嘴,放下的手也是滾燙。
“暫時沒。”蔣商鑒心一顫。
“那有sexfriends嘛?”倪旖知道國外德行,可她就是想知道。
“倪旖,你就想問我這些嘛?”蔣商鑒蹙眉。
倪旖心一酸,得到答案,是啊,都分手了,沒必要了。
倆人又陷入沉默。
新中式莊園庭院昏暗光線襯得遊廊亮堂許多,青石闆積攢着一汪又一汪水。
開門面對的堂屋有各式世界各地的收藏放在兩邊的玻璃櫃中,不沾染一絲塵埃,牆上是抽象線條油畫,極富北歐特色的窗簾慵懶的拖在青灰瓷磚地面,空氣中彌漫着莊嚴肅穆的柏木焚香,還有芝士奶酪的味。
“Honey,回家啦。”丁越青喚了一聲,明明厚重,但是有那種慵懶感。
蔣商鑒手顫抖得停不了。
倪旖破罐子破摔,也沒像之前那麼想躲起來,大大方方跑過去,隔了五米直接助跑跳到他的腰上,腦袋埋在他的脖頸,小聲撒嬌:“有些累了。”
“我抱着。”丁越青側着眸子,注意到校服後脖淺紫白襯衫上面的蝴蝶結帶子散開了,便兩手随意給她系上去,大手裹着她的腰,抱得穩穩當當。
蔣商鑒被無比親昵熟稔小動作刺到,像是被掐住脖頸似的滿滿窒息感
“蔣師兄?”丁越青勾着唇,松開手放下倪旖,低頭慢條斯理脫掉西裝,隻穿白襯衫和暗灰馬甲,背闊肩寬,腰身勁瘦,步伐随性,往前走回頭時笑了下。
“我還有事,先走了。”蔣商鑒幾乎是逃跑速度。
丁越青見倪旖哭喪臉跑掉,便跟到餐廳裡,先是給她拉開椅子,等她坐下後才落座,修長雙腿優雅交疊,手臂輕搭扶手,語調散漫平和:“你臉怎麼了?”
倪旖難過得想大哭大口吃東西,撕開桌面三明治紙包裝,捏着那個英文字符報紙式包裝啃一大口,沒仔細咀嚼就往下吞,結果直接被嗆到。
丁越青起身快速從冰箱裡拎出一罐奶,先給她起開易拉罐環,撕開吸管把它插上,遞給她,順帶十分心疼地摸摸她臉頰。
“嗚嗚嗚——”倪旖委屈得直掉眼淚。
丁越青沒多嘴問,修長的手捏着個白瓷小碗,不大不小且圓潤的湯匙在鍋裡撇了撇,把上面的蔥白撇到一邊,撈了幾個蟹黃小馄饨給她遞過去。
他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這些?
倪旖愣住神看這個碗。
“你前男友曾經告訴我的。”丁越青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也不避諱,直接說,他向來都不是彎彎繞繞的人。
前男友就是前男友,就是過去式,他不屑于将曾經的家教師兄蔣商鑒當做對手。
倪旖捏緊拳,沒說話,難過混着苦澀,從心裡漫上鼻腔,嗆得人想流淚,以至于吃那個蟹黃小馄饨沒了任何鮮味,滿滿的鹹,浸泡着海的藍。
倪旖踹他一腳後哭着上電梯回卧室,一刷蔣商鑒社交賬号,赫然展示金發碧眼大波妹,她把手機抱在胸口,有種窒息感,蜷縮在床上,像個死蝦掉進鍋裡。
房間内,窗外斑駁碎影灑下,倪旖眼皮像是透視一般,一堆紅血絲,把幽靜的黑眸愈襯得安靜溫柔,像在想着些什麼,難過到胸口一起一伏。
蔣商鑒也沒好到哪裡,賭氣似的發社交号消息,誤導倪旖,期待她能吃醋。
霧氣蒸騰,蔣商鑒心情糟糕到改簽航班,已經無法應對十多小時飛行,失魂落劃掉鏡子上水珠,白襯衫被暴力雜亂卷起來,強壯有力的手臂大剌剌扶着墨色大理石洗手池邊。
手臂上青筋充血似的膨脹顯現,蔣商鑒赤裸的上半身精壯有力,腹部全是緊緻肌肉,腰間圍着條松垮白浴巾,修長雙腿筆直抻着,眯着眼睛布滿血絲。
蔣商鑒稍微深呼吸,壓制火氣,濕透的黑發不太順從地伏在額前,眼白上帶着些血絲,不太穩當地扶牆從浴室出來,坐在床邊,眼底濕潤空洞,還夾雜着一絲酒味的醉意。
蔣商鑒昏睡一天才帶着行李搭上航班。
倪旖也沒難過幾天,噩耗如雷貫耳。
八月初,各大高校陸陸續續都将錄取通知書寄給學生。
倪旖腦袋空空蕩蕩,就跟抽幹了腦神經似的,虛弱無力把手上保養品和果籃放病房櫃桌旁,坐在一側陪護凳上,另一側是個十八歲柔弱小姑娘。
小姑娘很瘦,臉色蒼白,眼底充滿血絲,通紅,低着頭用手指摳着木頭餐桌闆邊沿,桌沿很快被摳出了一道道暗褐色指甲印,偏執。
“林愈合。”倪旖哭得渾身發抖,無助跌坐在抽噎。
倪旖難以置信爬起來,跌跌撞撞便又起身往門外走,順着身體本能,想要逃離崩潰場景,邊揉着鼻尖,想打噴嚏,消毒水味很沖,還未出門,微擡着頭,眼裡撞見個人影,眨眨眼,也沒停留。
“林愈合,你還我女兒!你還我女兒!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倪旖紅着眼睛,微頓足,耳裡是熟悉瘋女人憤怒尖叫聲,指責辱罵,還有扯被子扔地上悶響聲,水瓶摔地上“啪嗒”清脆聲……
慘白月光從風裡漾起的白紗中照進單人病房,病房很簡單,隻有一張鋪着白色床單的單人床。
“對不起,對不起……”
剛剛林愈合還躺在上面,現在卻在牆角蜷縮成一小團,死捂耳朵,渾身顫抖,指尖微微發粉攥着,有些痙攣。
劉湖岐剛打完晚餐回來,一進門就看到瘋女人撕扯場景,往前走兩步,把那瘋子拽着衛衣帽子拉開,皺眉疑惑,偏頭:“滾!醫院呢。”
瘋女人還要上手用指甲抓臉。
倪旖見狀一腳給人踢到兩米遠處。
瘋女人甩下手,面目猙獰,恨恨地瞪了他們一眼,咬牙切齒:“你們會付出代價的,一定會付出代價的,你們都是兇手,都是!”
倪旖一頭霧水,也不能再讓她尖叫,吵到隔壁病房,吼了一聲:“别吵啊!”
瘋女人見人多不敵,擦了擦眼淚,捂着眼淚就跑出去,“噔噔”的。
林愈合眼底還有紅血絲,風漾起她虛弱身上微微的茉莉花茶香。
倪旖轉身把門帶上,防止那人形開水壺再鬧騰,目光定在林愈合單薄身上,一聳一聳的肩膀顯得可憐,慢慢走去蹲在一邊。
“先起來。”劉湖岐安慰性質拍下她肩膀,輕聲歎口氣。
林愈合扶牆慢慢起來,忽然又停下,似乎摸到什麼東西,和牆壁觸感不同,便沿着那個東西緩緩摸着,手上傳來粗糙不平的觸感,仿佛有很多彈痕。
微微發熱。
林愈合虛弱得隻剩左搖右晃,眼前發黑,不時擦到衣物。
“……那是我的手。”劉湖岐也不能直接收回來,隻好提醒,抿着唇。
林愈合一偏頭,收回手,本來就搖搖晃晃,現在徑直倒下去,幾乎一瞬,肩膀被摟住,被撈進懷裡,腦袋發暈,思考不了一點,隻注意到男人微皺眉。
他應該是覺得我太瘦吧。
骨瘦如柴。
上次吃飯都不記得什麼時候。
每天都要強制性打點滴。
林愈合被扶到病床上,劉湖岐腳步聲很輕,似乎故意走得很慢,他踱步到靠近窗口那面牆,把窗簾拉上,蓋住牆下蹭到的腳印。
燈光猶如透過一層過濾,照出的景象影影綽綽,邊緣薄薄一片,林愈合微閉着眼,疲倦到不行,将死之人。
劉湖岐拉椅坐一邊,随意把被子掖好。
林愈合聲音虛弱,幾乎聽不見。
倪旖看倆人,扶着額:“什麼情況?”
林愈合微搖頭,已經沒力氣說話。
劉湖岐不管她阻止,倒杯溫水給勉強鎮定的倪旖,愧疚道:“徐浣若半夜打電話給林愈合,說在頂樓天台,謝靈桓和父母昨晚回老家看望爺爺不在家,林愈合她父母自駕遊,就給我打電話,我倆剛爬上天台,若若就跳樓,林愈合沒拉住,若若現在還在重症監護室。”
“我沒問這個。”倪旖不管那些事,上次她被一巴掌扇怕了,最難以理解的是,若若曾經是她朋友,也知道瘋子媽多恐怖,她依舊選擇指認。
倪旖可憐她,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倪旖也不想被拖下水。
林愈合使個眼色讓劉湖岐不要再說話。
“妹妹吃晚餐了嘛?我出去給你買,有想吃的嗎?”劉湖岐瞬間眼淚就止不住,慌亂擦擦眼眶,趕緊起來,椅子腿和地闆拖來,“刺啦”一聲,有些刺耳。
倪旖指尖揪住他腰間衣裳,眼色淩厲:“不要自己扛着,去通知謝靈桓。”
劉湖岐一頓,趕緊跑出去。
倪旖還想問些事情,但阻止沒成功,隻見他朝後退,出了門。
“食道癌,晚期,一模考完英語後去醫院拍CT知道的,那時候吃固體食物就嘔吐,從兩碗米飯,到一碗米飯,再到半碗,然後幾小口,七月最後一天我徹底不能進食,現在連喝水也總是嘔吐,沒有可能痊愈的。”
林愈合笑得平靜,隻是說完這段話,虛弱得要喘息好幾下才能平複,用力擡起軟趴趴的胳膊,隻想輕輕觸碰一下倪旖臉頰,眼神滿是眷戀。
“倪旖,我好舍不得你們啊,你知道嘛,昨天我收到錄取通知書了,跟謝靈桓一所大學呢,他一模結束那晚還擺了一屋子鮮花跟我表白,我好想答應,真的,但我剛知道得了病,要死了,隻能躲他……”
倪旖崩潰捂住耳朵,逃似的拖着麻木的軀體往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