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商鑒在通風櫥前穿戴好純白實驗服大褂,準備合成有靶向功能的核酸适配體。
他拿起Eppendorf移液器,量取50μL的Tris-HCl緩沖液,再加入10μL氯化鎂溶液。
這時候,旁邊的艾米麗湊過來,瞅着他手裡的試劑說:“Hey,are you sure you're not mixing a magic potion?”(嘿,你确定你不是在調魔法藥水?)
蔣商鑒笑着回她:“Well,this is our secret sauce for cracking the biological code.”(這可是我們破解生物密碼的秘密武器。)
接着,蔣商鑒加入DNA模闆和Taq DNA聚合酶,然後把反應液一股腦放進Bio-Rad PCR擴增儀,設置好程序。
過程中,馬特路過問他:“Need a hand?I'm a whiz at this PCR thing.”(要幫忙不?我對這PCR可在行了。)
蔣商鑒回他:“Nah,I'm good for now.But don't be a stranger if I get in a jam.”(不用,暫時還行。要是我卡殼了,可别見外。)
中午和同事去校園湖邊長椅吃飯,對面就是費恩樓Fine Hall,那現代簡約風的白色外牆就像塗滿耶稣的骨骼液體。
正吃着,馬特突然說:“I heard some math whiz in Fine Hall cooked up a crazy new theory.”(我聽說費恩樓裡有個數學大神搞出了個超牛的新理論。)
蔣商鑒指腹摩挲銀叉攪拌意面番茄通心粉,接話道:“No kidding?That place is like a brain factory.”(不是開玩笑吧?那地方就像個智慧工廠。)
下午在朱厄特樓Jewett Hall開組會,這喬治亞風格建築,紅棕色磚牆配白線條,一進去,木地闆和天花闆暖烘烘的,牆上挂着學校大佬的畫像。
蔣商鑒将手機擺在演講台,把上午實驗數據投影出來講解,講完台下組長史密斯博士問:“So,what's your game plan based on these results?”(那根據這些結果,你的計劃是什麼?)
蔣商鑒将鏡頭翻轉,後淡淡說:“I'm gonna dig deeper with functional assays to prove the aptamers are the real deal.”(我打算深入做功能測定,證明這些适配體是真有料。)
忙一天回公寓,他對鏡頭收拾下桌面,輕聲說:“sweetie,今天就到這兒啦,晚安。”
倪旖回想蔣商鑒視頻日記,就好像他通過這個手段說:sweetie,我每天都很想你。
倪旖想到蔣商鑒跟她談對象時時時刻刻背英語口語詞彙。
原來倪旖一開始就不在他未來生活的計劃裡嘛?
他那邊背陰,天很暗,一片灰色,背影高大挺拔,被昏暗微黃餘晖光線割碎,沉默,未見一絲天光。
“喂?是倪旖啊,有什麼事嘛?”那人說話語調毫無起伏,順着聽筒更顯冰冷,尾音總不自覺勾着,自帶挑釁意味。
讓人聽着就很想順手機過去跟他幹一架。
倪旖諷刺道:“今兒九月初,咱倆親情包還有一千分鐘沒用呢。你就把手機這麼開着,該談就談對象,咱不能便宜了中國移動。”
“你在周圍?”那男的說。
“是啊。”倪旖回複得漫不經心,隻是眼裡滿是渴望,望梅止渴那種饑渴難耐。
“那你為什麼沒來找我?”男的扯着淡淡笑意。
“我不想讓你看到我。”倪旖總歸是傲嬌的。
“其他人都可以見到你,就我不能嗎?”那男人嗤笑,笑聲就很勾搭人,一聽就是個男狐狸精。
我不在乎其他人,但你不一樣。
倪旖本來想說這句話的,可怕對面太驕傲,便特随意道:“都可以。就你!不能!”
那男人摟着女伴越來越近,電話還在耳旁,猛地傳來對面憤怒加煩躁加無語加歇斯底裡的咒罵聲,心靈感應似的一秒看和車窗裡的倪旖對視,她直接比個驕傲的中指。
她曉得蔣商鑒在挑釁。
她也曉得蔣商鑒曉得她情緒激烈。
她倆得有個人打破冷戰氣氛。
怒火在胸中燃燒,一種屬于情緒的力量迸發,将她淹沒了。
倪旖咬牙切齒的,她此刻如此希望這種力量能得到自然蔓延,但又意識到對這種力量的恐懼。
倘若爆發,她的心意也會洩露,所以隻能無聲無息地體會難熬嘛?她沒有膽量和能力讓怒火肆意爆發,這幾秒一動不動,讓憎恨不斷滋生。
片刻,那男人桀骜不恭:“這麼喜歡看,要不你過來點看?”
還是不要忍了,忍來忍去,肚皮遲早憋炸的,人都會碎掉。
車窗外晚風吹到臉上絲毫不緩解燥熱和粘膩,吹亂了幾許發絲,有一縷頭發貼在倪旖臉頰上。
倪旖冷冷道:“好。”
初級版官話解讀機器,丁索隐,自動把這句話放進腦裡閱讀理解,得出這一個字的意思大緻如下。
“你再讓我看一眼試試,看我能不能把你眼珠子摳下來當核桃來盤着玩。”
倪旖冷冷道:“連這種喪盡天良的話都說得出來,我看你真是沒救了。”
漂亮而愚蠢的人大多幸福,倪旖現在顯然算不得幸福,因為她既沒聰明到看得開,也沒愚蠢到看不見。
跟小刀似的路見不平一聲吼,倪旖就看不上他那賤樣子,見一次打一次。
“吃醋啦?”那人語調微揚,随後慵懶躺坐在沙發外擺椅上,很冷漠地用左手背擋了嘴,嘴唇在無名指戒指上緩慢來回蹭着,一副厭倦而又無所謂的樣子。
“……”倪旖想所謂痛打落水狗,說的就是自己現在這個境況吧,事事不如人,非得愛找茬,看他就不爽。
蔣商鑒面前那性感婆娘側坐,烏黑長發用一根黑實木簪子绾在腦後,下面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細頸。
魚尾裙貼着臀,将腰身掐得纖細,側腰處軟得凹下去,倪旖眯着眼能看見布料下凸起軟玉似的胯骨。
那女人擡手細細嘬一口奶茶,抿唇時微微一笑狐媚得很,那明豔大氣長相就招人愛,她微微一動,淺藍色裙擺便似海水一般在她腳踝處搖晃。
倪旖真沒法忍,兩條街就算隔着馬路連車輛都不算,瞬間安靜下來。
壓抑厚重的氣氛似一團纏繞不清的透明清霧彌漫在三人之間。
“老學長,”倪旖顯然被氣得不輕,渾身冒熱氣,瑩亮汗珠一顆顆順着臉頰不停往修長脖頸上滾,“……打個招呼就回來。”
這哪是老同學見面啊,這是舊情難忘天雷動地火吧!
于探碛不便插手,就旁觀者吃瓜。
丁索隐稍微客套型攔了一下。
不是同種人根本就睡不了一個被窩,夫妻倆就吃瓜呢
“放心,有分寸,”倪旖笑笑,“不會弄死,弄殘倒是不一定。”
“……”
倪旖把拖累人東西一股腦全都丢給她,自己單槍匹馬一麾出守。
于探碛深知媳婦尿性,把車往最佳觀影露天停車位一停
丁索隐瞅着邊上有賣甘蔗的,随意使喚老公要一根邊吃邊看戲,手腕挂着一塑料袋甜到爆表的甘蔗段。
雖是餘晖溫柔,微微燥熱随着太陽西沉逐漸平息,倪旖那張好看的臉可能被這綠油油場面凍硬了,薄唇緊抿,皮膚冷白,薄情寡義的味道撲面而來。
倪旖随意坐在度假躺椅上,玩着墨綠修身裙子的寬窄腰帶牢牢綁着,依然沒站起身,而是朝着蔣商鑒鈎鈎手指:“過來。”
蔣商鑒沒動。
“我他媽叫你過來,你丫那黃金屁股,沒法屈尊降貴坐一坐?”倪旖跟他講話都帶個媽,跟知道他缺母愛似的。
蔣商鑒狹長眼尾微微垂下,瞳孔倒映倪旖二十年不變的青澀臉龐。
倪旖懶得再請他,撇頭将戰火往邊引一些,一副正派作風淡淡瞥道:“我該怎麼稱呼你啊,嫂子還是姐啊?”
那女人被說得難堪至極。
“無所謂,”倪旖一頓,頗有語言藝術,充分發揮文明與禮儀道,“叫嫂子你倆一家,叫姐我倆一家。”
“……”女人仔細摳着裙子。
“算了,”倪旖懶散撐着側額,眸都帶點冷意,“誰家嫂子不一定呢?叫姐,我怕委屈了自個兒。”
蔣商鑒斜斜靠牆壁上攏着一點火,湊近點燃唇角那支煙,煙霧缭繞間連眼神也朦胧,斂了斂睫。
“你們男人是不是覺得談女朋友多顯得能耐啊?”倪旖滿口雅言,用指尖揉了揉額頭,覺得神經都痛。
“你還挺懂?”蔣商鑒不相上下。
倪旖嘲弄地輕輕扯一下嘴角,擡眸時眼裡都帶譏諷,半笑不笑道:“不才水産養殖,最會的就是斑馬魚□□,看過不少。”
“……”蔣商鑒将煙頭摁滅,一副吃飯被噎住要死不活的模樣,瞥見她那樣小書包小布袋挂件那字:淡泊明志,甯靜緻遠。
倪旖再次勾勾指尖,連話都不說。
太陽緩慢西落,陽光漸漸傾斜着照射,蔣商鑒僵直着背,屈膝半蹲在她面前,橙黃亮光落在他筆直堅韌脊背上。
倪旖頂着一張送葬臉,沿着牆線在屋裡環視一周,垂眸笑笑,猛地将腰帶扣他脖頸處,感受他微微一顫。
蔣商鑒處變不驚,俯在她耳邊,語氣寵溺,用氣音說話:“乖啊,晚上我給你搞字母圈的。”
蔣商鑒純白襯衣汗得濕透,緊緊貼在腰側腹前,在餘晖微醺光線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層薄薄的肌肉線條。
倪旖聞言瞥了他一眼,那表情就像在說:“你這放的哪門子屁?”
倪旖擡手摟住蔣商鑒脖子,斜一雙秋水眼瞟人,慢慢收緊深綠女款腰帶。
他臉色也慢慢收緊,從淺粉,到微紅,再到漲紫。
倪旖抿嘴笑,微微向他一歪腦袋。
蔣商鑒頭腦昏沉得仿佛塞滿了濕棉絮,鎖住喉結氣管,心髒震跳加速,仿佛有鐵皮鼓在胸腔裡擂動,很不好受。
倪旖笑得嬌憨,含糊回道:“是不是國外太安全了?”
蔣商鑒臉色愈來愈深,灌血似的。
他的讓步和妥協,就像獅子懶散打了個盹,并沒削減任何攻擊性。
晚風揚起劉海,露出額頭如玉,倪旖不說話,臉上笑意漸漸加深,深到極緻之時,竟然笑成個猙獰面目。
蔣商鑒瞳孔漸漸黯淡,随着圈心朝裡驟然緊縮,倪旖不再是十年前窩他懷裡依賴的那軟綿綿一小隻,也不再會吵着要他陪着遊泳釣小螃蟹玩,走路上不再走路颠颠的、走到一半發現男朋友沒跟上來,着急停下來回頭找他。
倪旖再也不會牽着他的手。
蔣商鑒一直覺着倪旖是那種喜歡親昵感的女孩,其實她是隻貓。
一受威脅,就揚着爪子呼你臉。
倪旖見狀收回腰帶,緩緩系上。
周邊耳鳴散去,心跳聲漸漸平緩,像一顆黯淡星逐漸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