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質上,許珍意不是溫室裡的嬌花,并非不谙世事的天真。
她的童年動蕩不安,在小時候,許青時是她出于本能緊緊抓在手裡的救命稻草,是黑暗中的一絲微弱光亮,然而黑暗的陰影龐大,讓她過早的體會到了害怕和恐懼,由此産生不安全感,進而無意識地學會了防禦和自我保護。
除了向外界索求,向内,逐漸習得的那種能敏銳感知到别人情緒和臉色,卻又能自娛自樂自我安慰的本領仿佛一件堅硬的保護殼也保護着她。
爸爸去世後,許珍意就假裝看不見許青時不樂意,屁颠颠搬着枕頭去他床邊打地鋪,一邊歡欣鼓舞一邊鋪好自己的小枕頭小被子,仿佛看不到地上有多冷有多硬,還笑眯眯地對臭着臉的許青時說謝謝哥哥。
唯一的變化是後來,從一開始他睡床,她睡地闆,漸漸變成他睡床頭她睡床尾,再後來她睡床他睡床底。
許青時稀裡糊塗,但她門清着呢,床多舒服,她早就偷偷觊觎上了。
類似這樣的生活小事枚不勝舉,能回憶起一籮筐。
或許是因為這些經曆,許珍意柔弱小白花的外表下藏着鬼靈精的敏捷心緒,有很多自己的小心思,從小,許青時沒少被她坑,或者說是拖累。
如今,她再一次坑了許青時一把,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大獲全勝。
逗留在車站門口的兩人誰也不理誰,隔十萬八千裡遠,許青時蹲一邊抽煙,臉色不佳,許珍意則有點慫,不敢說話,但也不高興,低着腦袋在那扣手指甲。
“對對對,就是他,禽獸不如,人渣。”
“哎喲喂,怎麼下得了手的呀,這小姑娘一看就還年紀挺小的呀。”
“小姑娘好可憐呐,腿都殘疾了,還遇到個負心漢。”
周圍指指點點的眼神和私語兩人誰也不理,但許珍意心裡是有幾分抱歉的。
她主動劃着輪椅到他身邊,小聲道:“哥,要不咱們先離開這吧。”
許青時站起來,煙蒂在手裡碾碎的動作在許珍意看來簡直跟要擰斷她脖子似的,要是小時候,她這麼坑他,他必得跳起來炸毛。
結果她眼睜睜看着他往一邊走去,背對着她又蹲下來。
許珍意:?
她等了好一會兒,見他一直都不想跟她說話,實在無聊幹脆翻出包子出來吃。
冷了就不好吃了,不好吃就浪費食物了。
許珍意坐在輪椅上專心吃起包子來,小口小口的。
許青時一回頭看到她雙手捧着包子吃得怪認真,胸腔裡頓時一噎,周圍路過的本地人,尤其是男人不停的打量她,許青時胸腔裡更是生出一股邪火,就特麼這破地方有什麼好留戀的。
但許青時不能把火氣撒她身上,好在逮到一扒手。
車站四周人來人往,出站的進站的,行李大兜小兜,那對四下茫然畏畏縮縮的母子一看就勢單力薄,就被盯上了。
扒手的細胳膊都快被擰斷,眼淚狂飙,殺豬般哀嚎,瘦弱的扒手想他又不是殺人放火,更沒刨你家祖墳,用得着那麼兇悍,那對被偷了的母子和周圍人也是看得一愣一愣的。
許青時不是多古道熱腸的人,以往就算會見義勇為但不會搞出那麼大動靜,這次卻有意讓那丫頭好好睜開眼睛看看,這地方有多混亂。
結果許青時收拾完人,一回頭,隻見許珍意垂着腦袋在那翻膝蓋上的一袋包子,似是糾結要不要再吃一個或者要吃哪個。
外界的紛亂與她完全無關。
吃吃吃!
許青時沒忍住,幾個大步跨過去,搶走他花錢買的一袋零食和剩下的包子,一股腦全塞給那對母子中瘦弱的小男孩,徒留被忽然搶走東西的許珍意一臉茫然在風中淩亂。
母子兩一頓感激道謝,等許青時轉回身,看到許珍意一張小臉垮下,眼神幽怨,小嘴輕抿,頓時心情暢快不少。
許青時抽風似的,變得無比幼稚。
但是能怎麼着呢,最後還不是得招來一輛出租車,連人帶輪椅的把這妮子全須全尾拉回東路廣場。
不過因為這件事,兩人關系是徹底僵了。
不對,是原形畢露。
從重逢那刻起,他們的對話默契而謹慎的框在安全話題範圍内,甚至保持着安全的社交距離,尴尬,生分,客氣,然而小心翼翼的相處還沒超過24小時,就變成了如今互相算計暴露後的冷眉相對。
先入為主的原因,兄妹兩從車站回到東路廣場,正鬧着呢,恰好給胖子撞上,不知道許青時說了什麼,小姑娘紅着眼眶,像個受氣包,可憐見的。
胖子也明白一些許青時的意思,但好好說不行嗎?非這麼強硬,保護欲作祟,也不問清楚原由就嗆了許青時幾句,字字句句替許珍意說好話,像個老媽子似的在一旁苦口婆心勸和。
三人都挺情緒上頭,可惜胖子跟兩人不在一個頻道上。
許青時對許珍意說:“還裝是吧?”
胖子忙摻和打斷:“哎呀哎呀,許青時你這什麼話呢,許妹妹跋山涉水來看你,她那腿還——”
“不裝就不裝。”許珍意卻噌一下從輪椅上站起來。
“?我艹,”胖子直接傻眼了。
聽見一旁的許青時輕嗤了聲。
胖子:……
服了這兄妹兩。
“你不走拉到,你不走我走。”許青時從路牙子邊站起來,慢悠悠說完這句,看了胖子一眼。
胖子:不是,你看我幹啥?
“那我午飯還沒吃呢。”許珍意卻嘀咕道。
“自生自滅吧。”
胖子和許珍意目送着他把輪椅騎走了。
“……”
“……”
胖子收到許青時轉賬,他擡頭立馬出賣許青時,笑嘻嘻對許珍意道:“你哥給我轉賬了,走吧,胖胖哥帶你去吃午飯。”
出乎胖子意料,他以為眼淚汪汪的許珍意估計得哄一陣,沒想到注意力特别好轉移,見到吃的就高興了,半點不内耗。
這孩子跟小時候一樣特好帶。
吃完午飯,她還跑去買奶茶喝,給他和小翠女士一人整了一杯,跑進店前還不忘問他,“胖胖哥,你要奶茶還是果茶啊?”
胖子:謝謝,哥從不喝那玩意。
胖子跟她的交流也謹慎的控制在吃喝拉撒這些不痛不癢的話題上,半點不提及白言眉和許青時現在的生活,不過胖子看許珍意的狀态還挺不錯。
不錯到胖子覺得這丫頭可能對許青時和白言眉的感情已經淡到不太過心的程度,以至于沒有太大的反應和悲傷。
不過這樣挺好,胖子覺得,畢竟傷心難過也無事于補。
“你要跟着我去修理鋪嗎?”胖子喝着奶茶問。
許珍意不想打擾他工作,笑眯眯道:“要是我能跟小翠奶奶待一起就更好了,我好久沒見她了。”
胖子如今打理着一個自己的修理鋪,修理鋪後面是許青時老闆在章之搞的一個車場和木料廠,那老闆是做木材生意的,全國各地十幾個場堆。
胖子還是場上的廚師,給那些跑車的人做飯吃。
他沒有去跑車是因為家裡的外婆上年紀了,前年還動過一場大手術,離不得人。
許珍意沒想到小翠奶奶老得那麼厲害,在她記憶裡,小翠奶奶和胖胖哥一直住在東廂房。
小翠奶奶還是個老師,很有知識文化,特體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