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紀尚小,頂多十二三歲,個子不高,面上卻已有早熟之意,騎姿沉穩,手執短弓,神色沉穩,眸光清明。
葉瑾望着他,微微一怔。
少年與她對視片刻,似乎也有些緊張,随即拱手低聲道:“姐姐……你可還記得我?”聲音尚未變聲,卻清晰而克制,帶着少年人刻意壓低的慎重。
即使是多年前見過一面,但葉瑾還是認出了眼前這個孩子——
正是當日他們路過被焚村落時,那唯一活下來的孩子。
那時候他灰頭土臉,眼中毫無生氣,像是人世間最後一抹火光也熄滅了。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少年,眼中卻已有了堅定和鋒銳。
她輕聲道:“是你。”
少年鄭重地點頭:“我現在叫杜瑜,是先生給我起的名字。以前,我家裡隻喚我‘杜三娃’。”他很喜歡自己的名字,村子裡的孩子很少會在年幼時有一個正式的名字,此時向葉瑾說起來,也帶着喜悅。
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眸,語氣仍帶着未脫稚氣的莊重:“自那天之後,我便随王爺身邊的人來到北境。先生說,要先學會讀書識字,再學做人做事……我想保護人,就學了武藝。”
他頓了頓,擡眼看向兩人:“我還不能上戰場,也不算軍中編制的人,但這次聽說王爺和姐姐可能有危險,我求了先生,才一同前來。”
沈淮序望着他,眉頭輕蹙,語氣沉靜:“你還年幼,這種事不必強求。”
杜瑜卻執拗地搖頭:“我知道,但我不想再眼睜睜地看人死了才明白什麼是遲。我隻想做點什麼。”他說話帶着少年獨有的稚拙認真,一字一句,不曾含糊。
那句“隻想做點什麼”,落在葉瑾心頭,像極了她曾對自己說過的話。
她靜靜望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浮出一抹罕見的暖意。
“你做得很好。”她道。
杜瑜微怔,臉頰泛起一絲紅意,但仍挺直了背脊,鄭重應道:“多謝姐姐。”
沈淮序輕輕歎息一聲,拍了拍杜瑜的肩膀:“既來了,就把自己照顧好。我可不想帶着一個硬要逞強的小子,還得反過來護着你。”
杜瑜咬牙道:“我不會拖後腿的。”
葉瑾輕輕一笑,望向沈淮序的眼神多了一分柔和。
她知道,在這世上要改變一個人或許不難,難的是喚醒他對生的意志。
而沈淮序,就是能在不動聲色間,給人這樣一絲希望的人。
……
戰後,林間殘霧未散,地上血痕猶在。
衆人清理戰場時,林昶快步走來,壓低聲音禀告:
“王爺,除了留下的三個活口,其餘已盡數處理。還有……屬下在幾具屍首身上,發現了制式軍衣、刀具與軍靴,皆屬沈家舊制,與北境駐軍相近。”
沈淮序眉頭一動,接過那副佩刀,指腹在刀鞘舊痕上緩緩摩挲。
他沉默了片刻,低聲道:“這一批軍械……的确是沈家軍當年在北境使用的制式。”
葉瑾走近一步,目光一凝:“不是仿制?”
“不是。”沈淮序語氣冷靜,卻沉得像山雨欲來,“刀紋、環扣、布縫線都對得上。這是軍中專供,不會流落于市。”
他看着手中的物件,眉眼越發沉冷。
葉瑾目光微凝:“那這些人……極可能來自軍中?”
沈淮序緩緩點頭:“我早就猜到,軍中定然有人投向了皇帝。”
她的視線落在那柄佩刀上,眉心微蹙:“但這太過明顯了。如此多物證,甚至連活口都留着,是想讓你看見。”
沈淮序輕吐一口氣,眸光森然:“是故意留給我看。”
“說明他們不隻是想殺你。”葉瑾冷聲道,“他們是要傳遞一個信息——你在北境的根,已經不穩了。”
“殺我很重要,但如果沒有殺掉,也要讓我疑心自己是否該再前行。”讓他開始對沈家軍的每一個人産生懷疑。
葉瑾沉默了一瞬:“這是陰謀也是陽謀。”
沈淮序垂眸望着腳邊的血痕,神情冰冷:“也罷,這局已經下了,那我接着便是。”
“隻是,又要你陪着我冒險了。”偏頭看她,黑眸中透出一點波動。
葉瑾語氣緩,卻堅定如鐵:“這點算什麼!”
沈淮序輕輕一笑,笑意裡藏着鋒芒:“我們先去落腳點。”沈大川在北境多年,沈淮序也沒有放松過對北境的掌控,自然不會隻沈家軍軍營一個去處。
葉瑾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