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光未亮,操場之上已聚滿了沈家軍各營新兵老卒。
韓魁一案震動全軍,雖未明令三軍齊集,但此事卻是通報全軍,無人不知。晨練的氣氛都很是異常,這時候——
“瑾姑娘來了。”聲音不大,卻仿佛在寒氣中落下火星,頃刻安靜了一片。
不多時,一道熟悉卻又令人心悸的身影自營帳方向緩步而來。
她一身深色武袍,腰佩長刀,發束高冠,眼神如霜鋒雪刃。未着甲胄、無侍從随行,單人獨行,卻步步沉穩、逼人威壓。
她不是新面孔。
她曾在這片訓練場揮刀練陣、提兵上陣。許多老兵認得她,也親眼見過她刀下收命、沙場破敵。
她曾是“瑾姑娘”,是“葉姑娘”,也曾是他們其中一些人的隊頭,是他們生死搏殺時聽令的那個名字。
此刻,她立在操場中央,刀未出鞘,卻已令衆人心頭發緊。
葉瑾環視四周,目光冷靜如鐵,沒有多餘言語,隻管自己訓練起來。不多一會兒就有一隊人跟在她身後操練起來,葉瑾表情沒有變化,卻知道這些人都是當初跟過她的人。
在這些人的帶動下,越來越多的人跟了上來,
而前方那個人,背脊挺直,一如既往。
半晌,葉瑾回過頭,視線一掃,冷然道:“看來都不是孬種。”
她轉身揮臂一指後場,“五輪,全力以赴。刀盾、步戰、負重,全部上陣。誰敢偷懶——加三倍。”
這一次,衆人沒有遲疑,鐵靴齊踏,迅速列陣。
晨霧未散,塵土飛揚,喊殺之聲震動山林。
葉瑾沒有走,她親自督操,甚至親自下場,與幾名久經沙場的老兵對招拆式,刀鋒撞擊,火星迸濺,招式淩厲如暴風雷電。
有一名骁卒不服,被她三招逼退,五招卸刃,跪地喘息,眼中卻再無不敬。
這一天之後,“那位瑾姑娘”的威名,再無人敢輕視。
有人言:“她不再是那個曾在我們中間訓練的姑娘了。”
也有人道:“錯了,她從來都不是普通人,我早就看清了。”
那日訓練,至晌午未停。
但無一人喊苦,甚至連因傷倒下的戰士,都被戰友死死背起,一同跑完最後一輪。
昭武帝重病的消息傳來已有數日,宮門緊閉,太醫院進出頻繁,朝堂之上卻是一派詭谲沉沉。
宇文珩臨朝雖已月餘,卻仍如履薄冰。因為雖然昭武帝讓他監國,卻并沒冊立為儲君,暗地裡總有人蠢蠢欲動。所以宇文珩并未能如自己願地對朝堂大刀闊斧。
他每日聽政于乾清殿中,表面威儀俱在,實則諸事掣肘。昭武帝雖然病重但人卻還在,朝中老臣便未對他真正歸心。而且他很清楚,太子宇文璟在位多年,根基極深,東宮舊部散落朝野各處,雖然兵部在自己的掌握中,但吏部與戶部的關鍵命脈仍受制于人。
尤其是國庫,虧空得觸目驚心。
他命人徹查太子私府與親信藏匿之地,原以為能抄出數十萬兩銀子救急,卻沒想到搜遍數日,賬上連個完整的十萬都未能湊足。
想到逃脫的長公主宇文姝,宇文珩也明白關鍵所在。
他曾派人晝夜圍堵她常居的府邸與郊外莊園,以及與她相關的人,甚至細查太子舊屬與太傅一脈的所有通商往來,卻依舊未能尋到她的蹤迹。她像是早已預料到這一日,在太子落敗的那夜,便抛下一切脫身而去,帶走了最緊要的一批财帛。
宇文珩還懷疑她手裡還有兵。
這場政變,看似他赢了,卻不徹底,處處都有令人不滿意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父皇并未下令處死宇文璟,隻是廢了太子位,并關了起來。
宇文珩每日臨朝,始終覺得如鲠在喉。
“殿下若不殺廢太子,終究是後患。”幕僚多次勸誡。
但宇文珩卻隻是握着折子,眼中神色複雜,他又何嘗不知,但:“父皇還在。”
這四個字,如一塊壓在心頭的巨石,讓他始終無法安心。
更令他難以釋懷的,是沈淮序。
鎮北王歸營已有動靜傳來。朝廷的斥候、暗探皆有所察,雖不知其意,卻皆言其軍紀嚴整,兵力調度極有章法。明明隻歸位十日,卻似一切都已籌謀多時。
宇文珩當然知道他在做什麼。
甚至早在昭武帝倒下前,宇文珩就派人探過沈家軍的動向。那時不過是假意關切軍政,實則是探底線。結果探不到底,反被反咬一口——沈淮序離京前那場“請命回北”的奏折,字字句句都在昭武帝病榻前引得幾名老臣當場落淚,罵宇文珩不識人心。
他最終還是壓下了彈劾沈淮序的奏本。
不是不想,是不能。
沈家軍鎮守北疆,若失其穩,蒼淵騎兵隻需一個風雪夜,便能越境而入。太子敗落、宇文姝逃亡,朝堂已失平衡。他若再動沈家軍,便真是四面皆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