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個,當然可以!”宣傳委員語氣裡帶着點驚訝,被他看得臉頰微微泛紅,生怕盛郁反悔似的扔下一句,“那你倆合看評分标準,我就先不打擾你們了。”
等她走後,沈勘仰在椅背上,一臉鄙夷地睨了盛郁一眼,“你還會畫畫?”
“不會。”盛郁誠實地回答。
沈勘嗤笑一聲,“那你說得跟真的似的。怎麼,想當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三好少年?”
盛郁沒再接他的話,也沒有看他,一直到上完上午的最後一堂課。
午休的時候課代表把昨天晚自習的作業發了下來,沈勘的字和答案雖然潦草,但正确率卻很高,幾乎挑不出錯。
沈勘看完黑闆報的評分标準,打了幾個哈欠,把那張紙傳給了盛郁。他仔細閱讀了主題,概括來說就四個字兒。
青春校園。
很抽象的名詞疊加組合,沒啥實質性的東西,沈勘目前的青春就是坐牢、坐牢、再坐牢......一整個牢底坐穿。至于校園,那就更扯淡了,水禾就是個現實版荒野求生。
其實闆報這種東西美其名曰是展現水禾風貌,說到底還是應付吃飽了撐的校領導。沈勘并不打算多賣力,填滿黑闆就萬事大吉。
相比之下宣傳委員就顯得很有幹勁兒,把幹一行愛一行展現得淋漓盡緻,尤其是對母校的濾鏡加持,讓沈勘忍不住給她鼓鼓掌。
“其實水禾的很多地方挺有生命力的。”她把額前的碎發攏到耳後,拿起一支綠色的粉筆在黑闆底部簡單劃拉了幾下,水禾雜草叢生的景象躍然紙上。
确實很寫實了。
“诶,”沈勘用手肘捅了捅站在旁邊幹看着的盛郁,“你之前是不是問過我一中是什麼樣來着?”
盛郁不明所以,看着他點點頭。
“行。”沈勘笑了一下,彎腰從粉筆盒裡揀了一支嶄新的白粉筆,“小爺給你露一手。”
“你要畫一中啊?”宣傳委員微微一愣,轉身拿着闆擦想把自己那叢雜草擦掉。
“畫着玩玩而已,不用擦,能畫出什麼是什麼。”沈勘連忙制止她,“每一筆線條都是獨屬于創作者的藝術。”
一中,管得還沒水禾嚴,但就是煩,生理性的厭煩。以前做夢都想逃的地方,現在一想竟還甚是懷念,沈勘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大抵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犯了。海馬體深處那點兒零星的記憶被喚起,一發不可收拾。
遙遙相對的雙子大樓,南北朝向。依稀記得上面還題着什麼催人奮進的名人名言,具體是什麼又想不起來。還有個正兒八經的圖書館,聽說是市裡斥巨資打造的,外觀建得很有歐式複古風,外牆上挂着一口鐘,整點就響。
盛郁抱臂站在不遠處,目光從他寥寥幾筆勾勒出初具雛形的雙子樓,轉移至那個袖子挽到手肘處的少年身上。合該承認,沈少爺在閉嘴不說話的時候很有德藝雙馨老藝術家的風範。
周四下午的最後一節課,沈勘要給他的“一中”收尾。班裡同學都去食堂搶飯了,教室裡就剩他一人。
沈勘倒退着往遠處站了站,縱觀全局不難看出問題。底部的排闆很緊湊,越往上越空缺。除了留白過多,他的這副闆報還存在一個纰漏。
像是快門鍵按下的一中,平靜到泛不起一絲波瀾。循規蹈矩擺放在圖書館正中央的鐘表,似乎把時間定格在某個點上。
而作為局外人的沈勘,隻是一個負責把這些意象記錄下來的攝影師。
但宣傳委員畫的水禾就自然多了,布局層次上沒有什麼特殊技巧,即便是生活中随處可見的意象,刻畫出來也不覺得生硬。
沈勘随手拉了把椅子,坐在宣傳委員的水禾下仔細觀摩起來。
青春......麼?太中二了。
“先吃點東西。”盛郁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随即他的懷裡被對方扔進來一個肉松面包。
沈勘也不跟他客氣,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朝衣服上抹了一把,撕開包裝袋就往嘴裡塞,鹹甜交織的味道在齒間化開,稍稍撫平他的不耐。
“看樣子就快竣工了。”盛郁說。
“竣工啥呀,差得遠呢。”沈勘已然忘記自己塗鴉的初衷,兩口解決晚飯,“紫微星來發表一下高見。”
盛郁不确定地問他,“真讓我說?”
“暢所欲言。”沈勘點點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上帝視角。”盛郁沉思了片刻,緩緩補充道,“缺少一種......歸屬感。”
沒錯,就是歸屬感。
沈勘的潛意識從來沒有把一中當成是自己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反而更像是一個容器,一個裝着黑曆史的容器。
“你說得很對。”沈勘拿着闆擦從椅子上站起身,“圖書館”頃刻間化作一團煙霧随風消散。
估計是看盛郁一個人杵在那兒無所事事,沈勘給他指派了個活計——給他的雙子大樓題字。題個字還有要求,沈少爺指明要他寫開學緻詞上的那句“簸箕磨砂”。
理由很簡單,字兒多拗口,看起來很牛逼。
盛郁的字是沈勘欽定的“學霸字體”,由他來撰寫某種程度上也是專業對口。二人一畫一寫,效率出奇的高。
等他寫完,沈勘也重新畫完了。
盛郁朝着他的筆尖看過去,瞳孔微縮。巍峨挺拔的電視塔通體閃着銀光,直逼雲霄。
是市區的......那座電視塔。
沈勘扔下粉筆,撓撓頭不知道說什麼。在盛郁說到歸屬感的那一刻,他腦海裡自動浮現的就是這座地标性建築。
市區,他的家。而電視塔,同樣也屬于盛郁的父親。
“不算跑題吧,一中離悅湖超級近的,不用上帝視角也能看到。”沈勘笑了笑解釋說,“有機會帶你親眼見見,在當年是很震撼的建築。”
但現在不管他說什麼,盛郁已經聽不進去了,眼裡隻剩下那座電視塔。複雜的情緒堵在喉嚨裡說不出來,他看着少年沾了粉塵的笑顔,同樣勾起唇角“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