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裡尖銳的金屬聲漸漸減弱、消失。
空蕩蕩的房子裡,郁喬重新聽見了自己短而急促、并不規律的呼吸聲。
江彥走了,他成功了。
重重地刺傷了一顆真心,逼退了江彥,郁喬明明應該感到松一口氣才對。
但他隻覺得雙腿發軟,靠着玄關的櫃子,緩緩地滑下,坐在了地上。
并沒有,郁喬隻覺得心裡堵得更加難受了。
江彥臨走時的那個眼神,仿佛還在郁喬眼前。
憤怒、委屈、不甘、失望……還有别的,郁喬看不出來是什麼情緒,但無一例外,都是傷心。
他靠坐在地上,擡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這樣也好,這樣,江彥就真的放棄了。
周末兩天,郁喬都沒有出門,隻偶爾回複一些工作消息。跟複盛的合同緊鑼密鼓,按部就班地進行着,月底前閉合沒有問題。
肖陸陽又打了幾次電話來,郁喬都沒有接。
郁喬不自覺地點開跟江彥的聊天界面,還停留在郁喬發的【不能一起吃飯】。
這可能,就是他們倆最後的對話了。
兩天,郁喬點了四次外賣,四家不同餐廳的皮蛋瘦肉粥。大同小異,每一家的粥都熬得軟爛香濃,聞起來鮮香撲鼻,但吃到嘴裡,總是覺得差了點什麼。
于是,每一份粥都沒能吃完。
周末晚上,收拾完外賣盒子,郁喬提着垃圾袋終于出門。按電梯按鈕的時候,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數字【9】上頓了一頓。
盯着看了一會兒,直到電梯門自動關上,郁喬才按下了【1】。
電梯啟動,樓層數字飛快地從10跳到9,又毫不猶豫地跳到8、7……
9樓沒有人按電梯。
郁喬低下了頭。
到了1樓扔掉垃圾後,郁喬決定在小區裡散散步。
今年的夏天好像特别熱,連夜晚也燥熱難當。即便觀山悅作為高級小區,比普通小區的綠化做得好很多,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樹和茂盛的草坪,空氣仍舊是幹燥的。
郁喬甚至覺得鼻腔和咽喉都有些火燒火燎,偶爾有熱風拂過皮膚,似乎都能把皮膚灼傷。
想必大家都受不了這燥熱的天氣,連不少遛狗的人都是匆匆來,又匆匆去,不停催促着狗狗們快點回家。
樹蔭連着樹蔭,把路燈裹在堆疊的枝丫中,連光都透不出來。郁喬緩步行走在燥熱和晦暗中,仿佛與周遭隔絕。
他一個人轉了兩圈,實在是沒意思,便往回走。
走到單元樓下的時候,他擡頭看了一眼。
整棟大樓燈光點點,大多數住戶都亮着燈。他一眼就聚焦到了9樓那間屋子。
10樓是明亮的,郁喬出門的時候沒有關燈。便顯得9樓更加漆黑,像一個孤絕的黑洞,寂靜無聲。
江彥不在家,這是郁喬的第一反應,随後他就意識到,這不是他應該考慮的事。
江彥在哪兒,他在做什麼,他跟誰一起,他跟誰說話……所有的關于他的一切,郁喬都不應該再去想。
今天是周末,現在才晚上8點多,江彥不在家是非常正常的事。他才20歲,那麼年輕,又有一張上天眷顧,猶如藝術品一般帥氣的臉,漂亮的身材,還有好的家世,在哪裡都會是萬衆矚目的焦點。
他那雙眼睛……眼睛……圓圓的,亮晶晶的眼睛。
郁喬想到江彥看自己時,總是那麼清澈、專注,就好像小狗守護着最愛的玩具,守護着給他玩具的主人。
他又想到江彥摔門離開時,看向他的最後一眼,憤怒、委屈、失望混合在一起,傷心至極。
如果沒有身後的櫃子支撐着,郁喬當時就可能被他的眼神擊中心髒而倒下。
郁喬覺得心髒好像不在胸腔裡跳動,而是被剖開了,掏出來放在了這燥熱的晚風中。心髒的表面被吹得發皺,血液也漸漸幹涸,然後枯萎……
他忍不住按住了胸口,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家。
郁喬錯了。
他不該喝酒,不該去酒吧買醉,不該遇到江彥,不該放縱自己那一晚。
一切從一開始就錯了。
郁喬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厭惡自己。
失眠了一整晚,第二天上班的時候,郁喬竟然給沉悶的黑色西裝,搭配了一條同樣沉悶的黑色暗紋領帶。
出門的時候,郁喬注意到,幹燥的空氣中似乎漂浮着一些大大小小,黑灰色的雜質,有些落到人的肩膀、頭上,有些落到地上,踩上去,就是一片灰燼。
等到了公司,郁喬就看到員工們捧着手機,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像在讨論着什麼。
白芮兒一擡眼,看到郁喬一身肅殺的黑,臉色也陰沉沉的,第一反應就是:“郁總,您今天要去參加葬禮嗎?”
郁喬愣了一下,勾了勾唇角:“沒有。”
“怎麼了嗎?你們在看什麼?”
白芮兒舉着手機說:“在刷短視頻呢。山火好像越來越嚴重了,我前兩天看到新聞,還以為很快就能撲滅呢。”
夏夢真則說:“兩個月沒有下雨,天氣這麼熱,又幹燥,一旦着火,很難撲滅。”
“山火?”郁喬這兩天都沒有看手機推送。
“是的郁總,已經燒到北洛山了,可吓人了,說是如果火在北洛山滅不了,就要燒到城裡來了!”
“沒錯,連隔壁省的消防隊都來溪城支援了。而且還在征集志願者幫忙呢。溪城的山很多地方很陡峭,單純的人或者是車都上不去,需要摩托車運送物資。”
“是嗎?”
難怪,空氣中那些漂浮的雜質,應該是山火燃燒的灰燼,被風吹到了城市裡。
郁喬接過白芮兒的手機看了一眼,确實山火熊熊,鋪天蓋地,緊急的音樂配上消防員奮力撲火的畫面,看上去格外的危險和緊張。
“希望能盡快撲滅山火,消防員和志願者也能安全回來。”
郁喬走進辦公室,卻發現江彥的位置空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