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霆道:“我們在東街探查了一番,這種針确實是極為精細的器物。我們問過幾家能做這類器具的匠人,他們都說未曾接過這樣的活計。”
他頓了頓,目光閃動,似乎有些遲疑,随即繼續說道:“不過,有一家鋪子隻剩小徒弟留守。那小徒弟一眼認出這針是他師傅的手藝,但說師傅不在。最近河運事故頻發,他師傅說是被一家大戶人家請去檢查各類河運船隻了。”
“河運?”陶勉皺起眉,喃喃重複了一遍,像是陷入思索。片刻後,他忽地擡頭,目光中透着些許淩厲:“那大戶人家可是——”
趙霆低下頭,語氣低沉:“孟家。”
這兩個字一出,畫室内一片寂靜。
李長曳用手指輕輕敲着桌沿,仿佛在思索什麼。片刻後,她忽然起身,走到桌邊,拿起一張白紙,低頭執筆,便在紙上勾勒出幾縷頭發。
陶勉疑惑地看着她的動作,忍不住開口:“你這是——”
李長曳沒有答話,隻是專注地将畫好的發絲小心翼翼剪下,随後将這些剪下的發絲輕輕擺放在趙探花那幅未完成的公主畫像上。
發絲恰好遮住了那模糊的黑點。畫中本該端莊明麗的公主的眉眼,此刻竟顯出幾分柔弱楚楚之态,帶着幾分熟悉的感覺。
站在一旁的任成化,看到這一幕,眉頭猛然皺起,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直直地盯着畫像,半晌才擠出一句:“這是做什麼?這畫怎麼看着,這麼像……”話未說完,他忽然住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般,臉色微微發白。
李長曳擡頭,目光平靜卻帶着些許冷意:“你是想說孟小姐,對吧?”
任成化呼吸一滞,仿佛被她的話點破了某種禁忌,隻能沉默以對。
陶勉卻在此時猛然回過神來,腦中閃過今日與孟素華的點點接觸。他記得她總是微微低頭,柔聲細語,那幾縷發絲自然垂落,遮住了她的臉頰的一小部分。
“難道。”陶勉喃喃,目光透着不可思議,“她是故意用頭發遮住的嗎?”
屋内一片沉寂,所有人看着畫像和那幾縷剪紙,心中思緒翻湧。
李長曳垂眸,指尖輕輕點着畫上那被發絲遮掩的黑點,眉頭微蹙,緩緩道:“公主和孟小姐眉眼相像,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而孟小姐平日總是垂眸低頭,頭發遮擋着臉,這個黑點——或許就是她臉上的痣。”
陶勉眉心微皺:“可我從未在孟小姐的臉上看到過什麼黑痣。”
“看不到很正常。”李長曳語氣沉靜,“若是用脂粉細細遮掩,自然難以察覺。但是她親近之人應該是知道這黑痣的存在。”她停了停,目光掃過堂内衆人,緩緩補充道:“這幅畫,是要呈給趙探花看的。”
空氣仿佛瞬間凝結。話音落地的刹那,任成化猛然擡起頭,臉上閃過複雜的神色。他沉默了一瞬,終于開口,語氣低沉:“三年前。”
他頓了頓,像是回憶起什麼不願提及的往事,随即緩緩說道:“我厭惡趙探花,不隻是因為他仗着帝師家族出身,胡作非為。三年前,在宮中授課之時,我曾撞見過他和孟小姐暗中來往。”他的聲音裡透着幾分惱怒,繼續道,“後來,孟小姐被賜婚給了三皇子,我以為這件事已經結束了。”
“那就說得通了。”李長曳輕聲接道,目光定定地看着那黑點,“趙探花打開這幅畫時,看到的分明不是公主,而是孟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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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正廳旁的東廂房。
億楓公主側卧在軟墊上,手裡拿着一串紅寶石制成的珠串,懶懶地撥弄着,發出輕微的脆響。她剛剛小憩了一陣,此刻精神倒是恢複了幾分,眉眼間的疲憊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孟素華坐在對面,眼神時不時瞥向公主,見她精神好些了,便端起一杯熱茶走過去,輕聲道:“億楓,喝口茶潤潤喉。”
億楓公主接過茶,低頭輕抿了一口,神色未變,目光始終垂在珠串上,仿佛并未察覺孟素華的存在。
片刻後,她突然開口:“為什麼要殺若岚?”
這話一出,孟素華的動作微微一僵。她擡頭看向公主,眉心微微蹙起,但很快掩飾過去,語氣依舊柔和:“公主說笑了,我怎麼會殺若岚呢?”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再說了,那位李典史不是已經說了,若岚是自殺的嗎?”說罷,她将手中的點心盤放在公主身旁,語氣更添幾分柔意:“這是你最愛的點心,特意讓廚房重新做的,趁熱嘗嘗吧。”
億楓公主緩緩擡眸,眼神淡淡掠過那盤點心,又落回孟素華的臉上,将手中的茶杯輕輕擱在桌上,發出一聲輕響。
“我三哥敬重你,我也看重你。”公主語氣平靜,仿佛隻是說着一件尋常小事,“在我這府裡,除了我,還有誰能指使得動若岚?”
她目光如刀,直直落在孟素華身上,雖未露怒色,卻将空氣壓得仿佛連呼吸都艱難幾分。
孟素華站在原地,手指微微蜷緊,卻始終保持着垂在身側的姿勢,連衣袖都未晃動半分。她垂着眼,像是看着自己腳邊的陰影,臉上沒什麼表情。
億楓公主靜靜地看着她,眼神卻透着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她轉頭看向那盤點心,目光在上面停留片刻,緩緩開口:“我曾以為,我能護得住你。但如今,你的手,越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