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勉望着李長曳,道:“還能為了什麼呢?無非是他在江南的那些莺莺燕燕,不願讓我知道罷了。”
李長曳斜睨他一眼:“那可不一定。”
陶勉微微一頓,擡眸看她,似笑非笑:“你竟會如此覺得?”
李長曳道:“這幾日,我與三殿下有所接觸。他雖行事荒唐,但絕非愚笨之人。罷了,你們之間的事,我也不參和。”
陶勉略一沉吟,似乎在權衡什麼,片刻後,他歎了口氣,道:“罷了,告訴你也無妨。這事,是為了孟丞相。”
李長曳微微一怔,随即皺眉道:“他的準嶽祖父,孟丞相?”
陶勉側眸看她一眼,意味深長地糾正道:“現在,已經不能這麼稱呼了。”
李長曳心頭微動,未再開口,隻是靜靜地聽他往下說。
陶勉繼續道:“孟丞相乃士林之尊,天下讀書人的楷模。但你也知道,當今聖上性子莫測,而孟丞相又是個剛正不阿的性子,這樣的人在朝中,終究是會與聖上起沖突的。被貶回家,不過是遲早的事。況且傳聞他二人不和已久。”
他頓了頓:“于是,三殿下讓餘先生提前在孟家老宅安頓好一切,以防——”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李長曳點點頭,心中已然明白了幾分。
伴君如伴虎,尤其是如今這位天子,被貶谪的官員少說也有兩位數。
失勢之後,那些曾經在朝堂上得罪過的人,早已磨刀霍霍,等着落井下石。若無外援,等待這些大臣的,往往是最慘烈的結局。
孟丞相倒算是運氣好,起碼有人提前為他鋪路,三皇子能一路打點,也算是有心了。可惜,并非所有人都有這樣的福分。
她的視線微微一沉,腦海中浮現出另一個名字——姚丞相。
與劉家莊有淵源的姚家,當年何等風光。據說姚丞相執掌朝政時,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可當他一朝失勢,便如殘枝敗葉,被無情碾壓。朝堂之上無人為他求情,聖旨一下,全家老小盡數流放西北,最終,竟無一人生還。
想到這裡,李長曳擡頭望向陶勉,話題一轉,直截了當地問道:“你覺得這次,誰最可疑?”
陶勉收斂笑意,目光沉了幾分:“那個啞巴少年。”
李長曳倒是毫不吃驚:“你也覺得是他?”
陶勉緩緩點頭。
李長曳沉吟片刻,低聲道:“來之前,我翻閱了不少關于劉家莊的記錄。這個地方,從幾年前開始,便頻繁傳出路人失蹤或遭劫的傳聞。不僅僅是官員,就連普通商旅,也有人曾在此地無故失蹤。但被搶之人極少報案,這件事便不了了之,最終隻成了民間流言。”
陶勉指尖輕敲茶杯,似是在思索,片刻後,他緩緩道:“第一個被害者,孫巡檢,恰好前些年一直掌管劉家莊。”
李長曳眉心微蹙,順着他的思路追問:“你的意思是?”
陶勉目光微深,透着幾分若有所思的意味:“孫巡檢已故這件事,至今還未公告于天下,這段時日多是他的副職來處理劉家莊的事情。或許,孫巡檢對這件事并非不知情,甚至極有可能默許了這種情況。亦或者。”
他頓了頓,目光微冷,“他本就是這件事的一環。”
李長曳沉默不語,指尖緩緩摩挲着杯沿,像是在理清腦海中的線索。
不久後,她開口道:“隻是,我總覺得有哪裡疏漏了。這案子,似乎有什麼關鍵點被忽略了。”
陶勉安慰她:“你對自己太過苛求。既然對方願意透露這麼多,不如等等,看他們還會不會主動找來。”
他說罷,便微微仰頭,看着天空,此時風平浪靜,竟讓人有幾分難得的清閑。
他正想再說些什麼,卻聽見身旁傳來淺淺的呼吸聲。
側目望去,李長曳竟趴在小案上睡着了。她眉宇微蹙,像是在夢中也不肯放松片刻。
陶勉望着她,微微挑眉,倒沒想到她竟困倦至此。
他輕歎了口氣,想着這幾日她實在勞累,也沒再喊醒她,伸手替她攏了攏垂下的衣袖,壓低聲音自言自語道:“這下倒好,該怎麼送回去?”
他正犯愁,就見春雲從裡間走來。春雲見狀撲哧一笑,壓低聲音道:“陶大人,這事還是交給奴婢吧。”
說着,便上前欲扶李長曳去休息。
陶勉正要幫忙,手剛伸到附近,卻見李長曳微微一動,緩緩睜開眼。
她愣了一下,顯然還未完全清醒,随即意識到自己竟是睡着了,面上浮起一絲不自在。
陶勉也是僵在原地,這手收回來也尴尬,不收回來更尴尬。
春雲看着這兩人之間微妙的沉默,笑着打破了這股尴尬,适時開口:“劉家莊的那位老伯來了,現下在堂屋候着,二位快去看看吧。”
李長曳聞言,擡眼與陶勉對視一瞬,随即站起身。
堂屋内,一位老者正坐在桌旁,正是他們進村時第一個見到的那個花白胡子的老人,也是方才第一個嚷着要報官的人。此刻,他臉上的神色卻與方才不同,滿是愁苦,神情凝重。
在他身邊,竟然還跪着那個啞巴少年。他被麻繩捆住,動彈不得。
李長曳見狀,上前一拱手:“方才多謝大伯相助,尚不知如何稱呼?”
那老者忙擺手道:“哪裡的話,哪裡的話!是老朽眼拙,不知二位是官爺,失了禮數,實在慚愧。我姓劉。”
李長曳微微颔首:“劉伯此番前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為何要将他捆住?”
劉伯歎了口氣,臉上帶着幾分愧色。他雙手在膝上搓了搓,終于開口說道:“哎,說來慚愧。我們這地方許久沒來過官差,一時糊塗,沒認出來。想必二位是沖着那白骨案來的吧?這事,我知道。”
他說着,顫巍巍地擡起手,指向跪在一旁的啞巴少年:“這小子才是罪魁禍首!那些白骨,都是他不知道從哪兒挖來的,堆在淺灘裡。哪知前些日子大雨傾盆,全給沖了出來。我們這些老骨頭,本想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村裡總算太平,誰曾想,這事還是捂不住了。”
話音落下,屋内氣氛驟然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