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三人穿過翠竹林,來到澄心堂,澄心堂的仆從開門請進,沈夫人早已在正房坐着等候,見到女兒舉止優雅地入了院子,臉色的神情和沈父一個樣。
寵溺的眼神藏不住。
但一想到女兒做下的事,什麼寵溺也沒有了,隻能闆着臉,故作冷淡。
見到沈母,沈甯溪的心情很複雜。
母親和父親不一樣,十月懷胎,經曆過骨肉剝離的痛苦,驟然得知自己的親生女兒被人調換,疼養了十多年的女兒是為她人做嫁衣,情緒尤為激烈。
第一個要趕走她的人就是沈母。
沈甯溪不怪母親。
但凡沈瑤在褚家的日子,有她在沈家的幸福一半,她也能給自己找點喊冤的理由。
可惜,沈瑤在褚家,爹不疼,娘不愛,還養出了一副膽小怯懦的性子,見人就哭,很難讓人想起她原本是沈氏嫡女。
換作她是沈母,也能氣得扔掉疼了十多年的養女,又怎會反過來埋怨?隻是母女一起生活十多年,孺慕之情一朝背刺,心裡也會難過。
有一次,二人在外面相遇,她出口喊“娘”,引來一頓訓斥,從那之後,她隻能稱“母親”。
就這一聲“母親”,還是私底下死乞白賴得來的。
她有兩個“娘”,生的和養的,她都認。
生母為了給她尊貴的身份,不惜骨肉分離,養母幾乎将寵愛都給了她,連幾位哥哥都比不過。
無論她們二人之間有何恩怨,對她而言,都是恩。
“怎麼不進來?”
見女兒在門口立了半響沒動作,沈夫人終究沒忍住,冷聲道。
沈甯溪定了定神,進屋,行禮。
為顯得親近,她試着叫喚:“娘。”
沈夫人并未在意其中試探,見她禮數周全,面容稍霁。
道:“昨日的事,我已經調查清楚,你知不知罪?那——”
重新拿回稱呼的沈甯溪,撲通一聲跪倒地上:“女兒知錯。”
碎星目瞪口呆,身體比腦袋好使,和攬月同時跪下。
沈夫人一噎,準備好的說辭全部卡在了喉嚨裡。
半響,歇口氣,威嚴道:“你說說,錯在哪裡?”
沈甯溪垂眸,認真回答道:“其一,昨日劉家設宴,作為賓客,我應該給主家顔面,不惹事不生事;其二,賀玲與我不和已經不是一兩日的事,我應該處理好和她之間的關系,在劉少夫人面前,顯示出袁氏未來當家主母的氣度和手段;其三,傷及賀小公子,無論如何起的事端,我都應該去賀家賠罪道歉。”
前世,這些話,沈母一一給她指明,但她太過任性,根本不原願聽從,隻知道一件事。
賀玲竟敢觊觎袁昭,是可忍孰不可忍!
現在想想,真是蠢!
沈夫人聽完,怒氣消了一半,輕輕地松了口氣。
溫媪是沈夫人的傅母,上前扶着沈甯溪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笑着勸道:“娘子長大了,這其中的道理,一想就通,夫人莫要再氣了。”
沈甯溪眨巴着眼,露出乖巧又狡黠的眼神。
沈夫人眼神淡淡地停在她身上,“也罷,既然道理你都明白,我也不多說,你說,該怎麼辦?”
女兒被一家子人慣壞了,在甯州也就罷了,這到建康就得改改。她原本是想着,提前一年到建康,在沒有丈夫和兒子的縱容下,對女兒嚴加管束,現在才發現,人的脾性一旦定型,改起來是真難。
她也是到了建康才發現,女兒的犟脾氣,動起真格來,誰也拉不住。
屢次在家答應好她,會試着接受賀娘子,畢竟就連老爺也敬重人家祖父,好說歹說,勉強答應,結果到了宴會又是看不順眼。
除了犟,還任性!
身為甯州封疆大吏的女兒,她有任性的本錢。
但犟和任性加在一起,對一個即将出嫁的女兒家而言,并非好事。
将來的婚事,若男方是她心中所屬,夫妻一條心,倒還能過好日子,若非如此,恐怕非撞得頭破血流而不能善了。
沈夫人心中發愁,打定主意,這次要讓她收一收脾性。
沈甯溪正襟危坐,故作沉吟道:“賀小公子因我受傷,于情于理,我應該前去探望,向賀老将軍賠罪。”
這是将賀玲從中摘去,對于這一點,沈夫人點頭認可。
依照沈夫人的意思,她也不想讓女兒給賀娘子賠禮道歉。
笑話,觊觎她的女婿,三番兩次挑釁還有理了?
她教女兒明事理,是為了讓她能在袁氏立足,而不是真的将女兒推到賀家小女娘面前降低身份。
沈甯溪瞥了眼沈夫人,心中稍定,又說道:“然後再去劉府,向劉少夫人賠罪,争取讓袁沈兩家的婚事照常進行。”
沈夫人前面聽了覺得尚可,聽到最後一句話,忍不住戳她額頭,“女兒家,說起自己的婚事,一點也不害臊!”
說完,見沈甯溪立刻順杠上爬想要趁勢依偎過來時,想起自己的目的,擔心她又隻是口頭上說說,瞬間闆起臉。
道:“既然你都打算好了,和我用過早膳後,你就出發,賀袁兩家的拜帖我已經命人送過去,不必等到明日了。”
沈甯溪傾過來的身子頓住,正經道:“是,女兒知道了。”
溫媪面帶微笑地看着,攬月不知不覺地松口氣,碎星雙眸燦若星辰。
怪不得娘子事先說好不讓她們多嘴,原來娘子真的已經打定主意。
一石二鳥,娘子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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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過後,建康城的氣候依舊宜人,尚未進入酷暑狂熱的時節,此時馴馬最是舒适。
作為江左第一豪宗,沈府有獨屬于自己的馬場,沈晁騎着自己心愛的高頭大馬,在圍場跑了一圈回來。
在馬場前,高頭大馬揚起前蹄發出暢快的嘶鳴聲,通身鬃毛在陽光折射下烏黑蹭亮。
風伯是沈府管家,見老爺從馬背上一躍而下,上前躬身禀報:“雛六老母病重,老奴給了他幾天假,放他回去,自薦來的馬夫名叫阿豨,這阿豨有幾分本事,将玄駒養了回來。”
沈晁有幾匹自己心愛的馬,全是匈奴良駒,這次從甯州回來,他騎的就是其中一匹,名叫玄駒,誰曾想,玄駒從匈奴到甯州都沒事,到了建康竟然水土不服,從半個月前開始就不吃不喝,十日後精神萎靡,連站起來都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