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月到了賀府,得知娘子已經離開,向賀府門房道謝後,折返回獾奴的馬車前,讓他送自己去中丞劉府。
獾奴這時才知道,阿豨今日送了沈家女娘子出門。
他已經有幾日沒見到阿豨,正有事着急找他,最近也不知怎麼回事,給沈府送消息送不進去,正好現在去告訴他。
到了劉府,目送攬月從後門進入後,獾奴靠在樹蔭下開始數地上零星散落的綠葉,待全部數完,再次上前敲門,門房見到是他,有些驚訝。
獾奴塞了兩個銅闆過去,道:“沈府的馬夫在不在?麻煩通禀一聲,說我有事找。”
門房本不悅,見了銅闆,眉開眼笑:“你稍等。”
獾奴背靠牆等着,不多時,從屋内出來熟悉的身影,身形周正,劍眉星目。
他小聲喊:“阿豨,這邊。”
見到獾奴,王靖宗面上棱角分明的線條柔和下來,左右望了望,“走,去車上說。”
獾奴緊随其後。
王靖宗自小生在建康城,街頭巷弄,随便說哪一條小巷的名字他都知道,他還善交,城裡各路段都有他的熟人,那些人,都尊稱他一聲“豨爺”。
但真正與他交好的隻有獾奴,也隻有獾奴能親密地喚他“阿豨”。
獾奴就是柳勝。
看到獾奴屍首的那一刻,王靖宗就知道上當了。
坐進馬車,王靖宗拍了拍獾奴的肩膀,甚至還捏了幾下,手下的肌肉不如記憶中的堅硬,但是鮮活有溫度的。
女人已經不是記憶中的那個,但兄弟永遠是兄弟。
他淡笑地松開手,道:“你說有急事找?”
獾奴揉了揉被捏痛的肩窩,不敢抱怨,伸出兩根手指道:“兩件事。第一件事,你哥嫂讓我給你帶句話,有空趁早回去一趟。第二件事,我們最近被人盯上了。”
王靖宗雙眼微眯。
有些事太過久遠,記不大清,需要人提醒才能想起來,獾奴這麼一說,他就想起一些陳年舊事。
當年揭發沈甯溪身世後,寇戎就拿了王氏對牌找上他,給了他唯一一條出路,說是選擇,其實别無他選。
回王氏宗族,并非他本意。
他祖父原本是琅琊王氏庶出一脈,與如今南下的王氏家主同宗同族,不過因在家中不受寵,早早就分家别過。
祖父沒有一技之長,隻會吟詩作畫,祖母靠着賣字畫,将獨子拉扯大,不成想,他爹長大後襲承了祖父遺志,亦鐘情于江南山水,于是,一家人南下,最後定居建康。
大将軍王忠膝下無子,前幾年就開始在宗族物色,準備過繼一位子嗣,但大将軍對于過繼到自己膝下的子嗣有個要求,可以不問年齡學問,但一定要聰慧,骨骼清奇,有學武的天賦。
琅琊王氏世代傳承,到了這一代,卻找不到一個能令大将軍十分滿意的人,就在這時,也就是王靖宗現在的這個時段,他被寇戎盯上了。
寇戎是王大将軍的副将,為人機警,有勇有謀,心思也别具一格,見王氏宗族裡挑不出,就建議王大将軍從外面領養。
此時的寇戎還沒有動過繼的念頭,隻是因為後來一連串的事,見識到王靖宗的才能,想讓王靖宗歸于王大将軍麾下後,發現他的身世,才起了心思。
王靖宗一聽,就知道是寇戎派人跟蹤獾奴。
至于原因,是因為前幾日劉二失手殺人,獾奴悄悄讓人送信給他,他将自己私院的鑰匙傳出府,讓劉二藏在了自己的一處秘密住所,獾奴負責在外面給他打掩護,晚上給他送吃食。
“讓劉二不要出門,他們隻敢跟蹤,不敢擅闖民宅,也提前和左右街坊打聲招呼,聽到動靜就出來看看情況。”
看王靖宗一臉從容,且心中已有猜測,原本慌亂的獾奴也鎮定下來,嗤聲道:“就憑縣衙那幾個散人,也想抓獾爺?放心吧。”
王靖宗擺手,“這次不是衙門裡的人,謹慎一點為好。”
獾奴驚:“不是衙門裡的人,那還有誰管這檔子事?你在沈府是不是聽到了什麼消息?”
王靖宗:“沒有,讓你小心是為你好,謹慎一點沒錯。”
獾奴“啧啧”,“聽說前幾日,沈娘子及笄,看到人沒有?大戶人家及笄禮是不是辦得特别濃重,快跟我說說。”
獾奴有個妹妹,寵得很,今年十四歲,等到明年,他也想給妹妹辦一場像樣的及笄禮,但他們這些人家,連吃飽喝足都是問題,更别說辦大禮,大多時候隻知道一個大概流程,對其中需要注重的細節,一無所知。
王靖宗睨他一眼,道;“女娘子及笄,第一點就是不見外男。”
獾奴“嘿”的一聲,“合着你這進門都半個月,連人面兒都沒見着?”
“要我說,阿豨,别盯着這個了,多看看外面的世界,那宅院裡的女娘們,真不是咱們能消受得起的,咱不折騰了成不?”
王靖宗嗤,“依照你的腳程,一個時辰前就該來找我,卻等到現在,見到你之前,我正好見到沈娘子貼身侍女進去,說說,怎麼回事?”
原來是沈娘子的貼身侍女。
獾奴眼睛滴溜溜地轉,摸着下巴,改了口:“行,你繼續盯着,哥們兒給你看着外面,要是下次沈娘子再出門,你給我指個信。”
王靖宗再嗤,起身叮囑道:“走了,行事小心。”
獾奴一把拉住他,眼神殷切:“那位姐姐,名字叫什麼?”
王靖宗連看都懶得看他,“你比她大,叫姐姐不合适。”
獾奴怒:“你連人家年齡都知道,名字不告訴我?”
正待追出去,卻發現王靖宗站在馬車邊,一動不動,眼睛注視着前方一處,他順着目光看過去,發現一名身着灰褐色短袖套裝的侍從,從劉府出來。
因好友好死不死看上已有婚約在身的沈娘子,獾奴對沈娘子的未婚夫婿也多有關注,知道這位袁大公子身邊有一位貼身侍從,名叫清和。
正是此刻從劉府出來的這位。
也就是說,袁昭此刻正在劉府。
獾奴頓笑,不懷好意地睨了王靖宗一眼,兩排大牙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
沈甯溪應了劉少夫人的話去挑酒釀,出了門,猛地反應過來。
她是客人,主人家送禮,豈會讓客人自行去挑?擺明了是打着送禮的幌子送她去見人。
見什麼人?
沈甯溪想想就心跳加速。
也是她的注意力都傾注在如何請求劉少夫人原宥一事上,沒有第一時間想明白。
話說回來,想明白了,這趟也得來。
沈甯溪又忍不住雀躍,萬萬沒想到此番如此順利,早知如此,前世......也罷,後悔的話就不要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