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金子濯下一句話是：“和你一塊兒在國内上大學。”

他的表情透着點兒期待，金子濯以為林慧允會誇贊他的期待。

然而林慧允隻是閉了閉眼，唇線拉直：“這話你對他說了？”

金子濯對她的反應摸不着頭腦：“……啊，是啊。”

他很快瞧出她的反應沒絲毫高興，反倒是……有點氣惱？

金子濯看了看對面的應蕭，又看了看林慧允，小心試探：“……我說錯什麼話了嗎？”

林慧允的情緒調節能力一向好。

饒是真的動了氣，她現在也冷靜下來，女孩的長睫低垂，隐隐不可查地顫動，洩出内心更真實的情緒。

她搖頭，“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麼你們都會這樣認為。”

抛下這樣一句莫名的話，林慧允忽然起身，說了一句“我去躺洗手間”，還沒等愣住的金子濯反應過來，對面的應蕭瞪住他。

金子濯攤手：“……”

這是一間法國菜，六人訂的是二樓獨一層包廂，外面有一個露台，從露台往外面看，一切盡收眼底。

花園中央還有個音樂噴泉，到了傍晚，氣氛還算唯美。

應蕭原本還擰起的劍眉松開，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兜裡放出來，半靠在玻璃門前，輕輕地注視不遠處的人。

太陽垂落前的融金刺眼，天幕都成了橙黃了一片，偏生那張側顔請冷冷的，讓人眼裡隻看得到她。

應蕭的眼眶酸澀地眨了眨，抿唇。

大概目光太過濃烈，林慧允有所察覺，她的視線淡淡挪來幾分，看清來人，驟然頓住。

那雙漠然的眼睛裡，如同湖泊般泛起漣漪。

很快，她的眼睛裡重新帶上淺淡笑意：“你怎麼過來了？”

應蕭走過去：“阿濯跟你說了什麼？”

林慧允的眼睛随着他的視線看過去，落在自己之間的猩紅一點，林慧允神色自若地把煙摁滅，搖頭，“沒什麼。”

應蕭不信。

他走近，動了動嘴，話還沒來及說出來，面前的人忽然一把抱住他，好看的桃花眼驟然微微睜圓。

這個擁抱有點粗暴。

林慧允兩條胳膊抱住應蕭的胳膊，身高差的問題使得應蕭一把摟住她的腰，二人幾乎面貼面。

這個擁抱也有點暧昧。

應蕭的耳朵慢慢紅了：“……你幹嘛？”

林慧允把腦袋一偏，靠在應蕭的頸邊，他的動作更溫緩，心裡卻開始放煙花。直到林慧允平靜地說：“你什麼時候回英國，讓我送你。”

如一捧冰水澆下，應蕭一下子恢複冷靜。

大腦分明很清晰，可應蕭還是沒有反應過來，想确認：“……你說什麼？”

林慧允的頭低下，視線随意地放空在某一處，隻有她的聲音聽不出絲毫變化：“……我想陪你一起。或許，我可以在那兒多待幾天。”

一聲輕笑從應蕭的嗓子眼裡擠出來。

他認真的，一動不動地注視着林慧允的臉，幾乎不錯過她的任何一個表情，然而什麼都沒看到。

林慧允自若地拉起他的手腕出去，應蕭低眸看着，唇邊露出一絲自嘲的笑。

林慧允說要送應蕭，她尋了借口準備在英國多待幾天，然而真到了離開的前一天，應蕭卻沒讓她送。

想象中的詢問都沒有一句。

她隻是淡淡地說了一聲“好”，就真的沒有去送他。

如今距離國内的高考隻有不到一個月，他離開學卻還早得很，應蕭的朋友多，即使在國外也是如此，除了每天的訓練還有比賽，應蕭的生活豐富多彩，登山，滑雪，去玩兒滑翔傘，甚至跟人直接出海，到處飛，每天的行程都安排得滿滿當當。

像遲到的逆反期終于到來。

即使身處另一個國家，相隔距離與時差，應蕭也努力計劃好自己的生活，不受任何人的影響。他定期會給家人打電話，但會刻意忽略掉某個号碼，他試着不再主動……

手機沒有任何動靜。

應蕭這幾天有一場重要排位賽，在倫敦。

自然村落内坐落着這座曆史悠久的賽車場，各個入口的開放，聲嚣鼎沸。

應蕭單手夾着頭盔，略偏頭聽身邊的工程師說話，見到他這散漫樣子，語速快而清晰的人頓了一下，然後繼續交代，隻是微微擰起的眉毛透露了他對應蕭的不滿。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應蕭這段時間的狀态不太正常，雖然沒影響比賽和訓練，但還是不太對勁……

到底是哪兒不對勁，他說不上來。

聲音隻是一秒鐘的停頓和遲疑被應蕭察覺到，他看過來，目光淡淡，意簡言赅地透露一個信息“？”

“沒事沒事，”那名工程師說。

應蕭神色未動，挪開眼，正好瞥到一道盯着自己的眼神。

其實很久了，隻是他剛才懶得看。将将感受到它的存在，應蕭差不多就知道是誰了。

他面無表情地掠過眼，毫不放心上的姿态。

這讓林奇那頭依然亂糟糟的紅發憤怒地豎起，他死死地盯着應蕭，後者抱着懷裡的頭盔，看都不看他一眼。

比賽要開始了。

旁邊的人叫林奇的名字，提醒他，林奇隻得暫時收回目光，他的眼睛随意一瞥，正好落在前面不遠處的一處觀衆身上，似是被某個重大發現驚訝到，那雙湛藍的眼睛睜大。

看了看觀衆席的那個位置，又看了看應蕭離開的方向，林奇冷哼一聲，用意大利語低聲說了一句什麼。

F1比賽有一段時間，今兒天好，陽光明媚，有了點兒溫度，可是應蕭也就隻要在成功拿到名次的那一刻情緒終于有了點波動，他掀眸地看着大屏幕上滾動刷新的名次積分，面無表情。

饒是賽後的刺激感和興奮感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應蕭低頭，忽然勾唇笑了下。

于是他沒有發現，大屏幕鏡頭正好掃了一下觀衆席，在一張張激動興奮的臉頰中，一道極為顯眼的，清瘦纖折的背影的離開。

高清鏡頭掃過那道背影，藍色長裙，到肩中長黑發，頭戴棒球帽，匆匆而過，極為低調，在一衆高眉挺目的西方面孔中，哪怕僅是半張側顔也毫不遜色，氣質出塵，令人為之側目。

應蕭步調慢慢，走在一對隊友中間，他們倒也配合他的步調，商量着待會兒去哪兒慶祝。鑒于應蕭這段時間太閑，他認為自己急需耗費自己的時間，于是跟這一衆的隊友們關系前所未有的拉近。

他聽得漫不經心，旁人問他的意見的時候認真回應，應蕭的心裡卻忽然生出了幾分迷茫和不知所措。

單手插兜裡的那隻手用力捏了捏手機。

達納會有專門的工作人員接收保管粉絲送的禮物，大多是鮮花之類的，其餘高價值禮物一概不收，違反制度的隊員會受到處分。

因此每次比賽後，大家收到的花集集都能開花店了。

應蕭的花差不多占了大半的休息室。

林奇在裡面，見到應蕭，他的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嗤，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應蕭，沒想到你還是個小朋友，連比賽都還需要讓人陪着。”

應蕭終于有了反應，朝他抛去一個視線，後者已經離開休息室，應蕭正心煩，于是沒将林奇的話放心上。

他伸手拿東西，被面前的一堆鮮花擋個正着，應蕭随手撥開，餘光裡闖進一抹粉紅。他的動作下意識頓住，看過去，随後，似是被施了魔法，整個人忽然怔楞在原地。

直到有人叫他，應蕭這才反應過來，弓身彎腰，小心翼翼地撿起那束粉玫瑰。

上面有一張卡片，是英文——

【祝，比賽順利。】

修長的指尖緩緩地摩挲卡片上的字體，截然不同的語種，但他能辨别出書寫人的筆鋒力觸。

少年好看的臉上久違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