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姨對她的離家出走十分緊張，着急她的下落，自然不可能是何姨……那什麼樣的理由，會讓祖孫兩人，誰也不肯低頭。

應蕭知道，她既然離開，那就不會留在京城。

航班轉汽車，最後因為下雨，土路泥濘，汽車被困在中途，應蕭沒耐心将時間耗在這兒，推門下車，滿身狼狽。

外公外婆見到他的時候，很是驚喜。

外婆拉着人讓他快進來，外公拿來幹淨的毛巾和衣服，讓他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免得着涼生病。

看到這兩張和藹的笑臉，應蕭壓在心頭的話，遲遲無法開口。

人一出來。

外公端來一晚熱氣騰騰的姜湯，“快把這喝了，喝了不會生病。”

外婆坐在另一邊，催他快喝。

盯着應蕭喝完，外婆忍不住道：“怎麼這個時候來了，這幾天都在下雨，路不好走，我還以為你會晚幾天來。”

應蕭猛地掀眸，他的心一跳。

外公外婆見到應蕭都很高興，跟他說話。

應蕭暗暗吸一口氣，随意道，“……所以、慧允跟你們提起過。我會過來？”

外婆給他夾菜，“可不是嘛，就前兩天，這孩子大半夜跑回來，吓得我跟你外公還以為出事了，結果慧允說她想我們了。”

放在膝蓋上的手握成拳，他扯扯唇，

外婆讓他快吃飯，“這孩子回來得着急，走得也急，這不，昨兒一早就走了，說是有事。這走之前啊，還特意告訴我，你這幾天也會回來。”

應蕭的喉嚨艱澀得厲害。

她猜到自己會收到她離家出走的消息，也知道自己會回國，來外公外婆家，所以一切都預料好，叫所有人都找不到她的蹤迹。

應蕭的眼睫垂下，輕顫動，忽而心生迷茫——

找遍所有地方，在她躲着所有人的時候，自己該如何找到她。

雨下個不停，應蕭被困在這個下鄉村，外公外婆讓他多住幾天，說這場雨短時間内不會停，這種路況不安全，應蕭心中焦躁，隻敢停留一晚。

然而這場一連下了好幾天的雨來得意外，停得也突然，是夜傍晚，雨忽然停了。

甯靜的小鄉村蟬鳴是獨特的夜曲，蔚藍的天挂着瑩潤的圓月，漫天星子，是城市極少見的美麗。

可是月下的人寂寥沉默。

應蕭的衣服濕透，身上是外公的老式衫，手腳都短了一截，他所有行李物品和助理一起被困在縣城，手機沒電關機，他也與外界斷聯。

恐慌與焦躁，早已分不清内心是何種情緒。

夜風拂面，應蕭閉目，沉沉呼吸，心緒逐漸平複下來。

他應該相信她的。

林慧允向來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應蕭睜眼，長舒一口濁氣，他擡頭，平靜注視着這片繁星夜空，自和她斷聯起便焦灼不安的心，漸漸冷靜下來。

繁星明亮，閃爍。

落在黑眸裡，是亮起的神采，應蕭的眼睛迸發出驚人的光彩，他的視線緊攥澄藍夜幕中閃爍的亮星。

軌道航行，這是一架飛機。

應蕭終于知道，該去什麼地方尋找林慧允了。

次日清晨，小鄉村從甯靜中醒來，應蕭着急離開，答應外公外婆下次會和林慧允一起回來。

從縣城趕來的助理也等在外面。

應蕭給了一個地址，助理确認路線，聞言手指一頓，驚疑，“……可是，那兒似乎是軍區的地方。”

應蕭神色淡，完全不在乎。

助理不敢多言，隻照着應蕭的話做事。

應蕭撥通一出電話，那頭的人很快接通。

助理坐在副駕，瞥了一眼後視鏡，實在想不明白，不是找人嘛，怎麼還往軍區找去了。待會兒該不會被人給灰溜溜地趕走吧，這種地方最嚴了。

這所村子就在西部戰區總駐地所轄城市之下。

助理擔心的遭人盤問趕走的情形沒有發生，反倒是途中換了一輛車。

黑色的玻璃折射着冷硬的光芒，窗外的人影模糊渺小，隔絕一切喧嚣，絕對安靜，汽車一路暢通無阻地進入，越是深入，助理的手腳擺得端正筆直，呼吸都不敢大聲。

汽車平穩停下，他的頭僵硬地轉過去，張了張嘴，清亮的手機提示音彈出，是應蕭的手機響了——

爸：【慧允……】

消息省略，隻看到她的名字。

放在屏幕上的手指一頓，應蕭的眉心擰起，先點進去應臨的消息。

應臨一如既往的簡介直白，告訴應蕭——

【慧允想外派中東。】

半晌沒等到老闆的動靜，連司機都回頭看眼後視鏡裡的人，助理想提醒應蕭，擡頭，他的呼吸突然頓住，隻覺得眼前的人氣場極低沉。

他提醒地叫了一聲應蕭。

下車後，環境肅穆，連樹木都格外的蒼翠筆挺，助理老實跟在應蕭後邊，十分鐘前來了一個中年男人，态度很是熱情，然而應蕭婉拒了對方的好意，最後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同志為他們帶路。

助理很快發現不是想象中嚴肅的地方，而是家屬院。

“前面就是了，三年前那房子都還是空着的，隻是您應該明白，一紙調令下來，這家屬院随時都會住進新的同志。”

這個年輕小同志說的話，助理聽不明白，瞟了瞟應蕭的臉，對方神情平淡，瞧不出情緒，聞言，颔首，說道，“我知道。”

家屬院有人進出，三個眼生的陌生男人過來，免不得引人注目，瞧着他們是往後面的那片住所去，更是好奇，難不成又要有年紀輕輕的領導搬進來？

快要進去，應蕭已然見到那棟房子，突然停下腳步，“就到這兒吧。”

助理看眼那個年輕的小同志，對方問，“不進去？”

“不用了，多謝你。”

年輕小同志完成任務，咧嘴一笑，等他離開，應蕭讓助理去車上等他。

助理擔心地看向應蕭，他卻自顧自地朝那棟房子的方向走去。

這是獨棟小院。

粉白牆面，院子裡種着繡球和玫瑰，綠意盎然，大開的門院往裡看，能瞧見裡面的裝潢雅緻，很有格調。

依稀能看出上一任的主人們曾在這兒用心生活過的痕迹。

應蕭站在門外，隔出兩個世界，他透過看眼前這棟院子，試圖找到她從前在這兒生活的樣子。

一道米黃的身影晃出來，在應蕭的視野裡逐漸清晰，溫婉模樣的女人問：“你好，請問你找誰？”

應蕭斂眸，搖頭，說了一句“不好意思”，離開。

女人奇怪地看了眼這個年輕的男生，搖了搖頭，順着他的視線看，發現他看的隻是這棟院子。

招待所裡家屬院不遠，一個小時的距離，助理坐在副駕，沒剛進來時候的束手束腳和緊繃，他瞥一眼後視鏡裡的人，搞不懂老闆這是怎麼了，自從看了那通訊息，整個人都不太對勁。

看了又看，好容易在心裡措好詞，還沒來及開口，汽車已經平穩抵達目的地，他沒察覺，一擡頭，對上後座那道平淡的目光，後背繃緊，要說的話堵在了嗓子眼裡。

“會有人帶你去房間，沒得到允許，不要随意走動。”

應蕭交代一句。

助理迅速點頭應下來，人已經跟着下車，才反應過來，“……那您？”

應蕭已經走遠。

他的話被憋回去，擡頭看着這座宏偉建築，心想，這瞧起來可真不像是招待所，比外面的酒店還氣派。

應蕭一進去，便立馬有人迎上來。

電梯門緩緩合上，侍者站在外面，有些手足無措，應蕭掀眸看一眼，解釋道，“不用跟着我。”

數字跳躍。

‘叮’的一聲，緩緩打開，皮鞋踩在柔軟的地毯上，隻有水晶吊燈垂落的光芒灑下的影子，影子停在最盡頭的一間房，被折射成濃墨的一團，如同壓抑的雲。

僅僅隻是确認房門号的功夫，也被拉得長，垂落兩側的手指蜷起，門鈴聲在應蕭的耳膜鼓噪。

手指無意識摩挲褲子，應蕭意識到，将手抄到褲兜裡。

門很快就被打開，裡面的人似乎早有預料。

她把剪短了，利落的及肩長度，五官線條依舊柔和精緻，但是帶出了骨子裡的冷冽，就像應蕭第一次見到林慧允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眼前的女孩子溫柔乖巧，隻有他發現了，她骨子裡藏着的野心。

應蕭的憤怒忽然就消散了。

他原本就知道林慧允是這樣的人啊。

沉默中，應蕭的聲音輕得隻有她能聽到：“可以讓我進去嗎？”

她側身，随手将門關上。

一進去，客廳，柔軟的地毯上亂七八糟地擺滿很多東西，繡球花和粉白的玫瑰站着新鮮的泥土，和這裡格格不入。

林慧允的視線跟在他的臉上。

她赤腳踩在地毯上，應蕭看了一眼玫瑰的花刺，眉頭擰起，他找來拖鞋，給她穿上。

“想在這兒住多久？”應蕭問。

林慧允看着他，“想要一直住下去。”

應蕭認真地點頭，說，“好。”

林慧允的笑容逐漸消失。

她垂下眼睛，有些不太适應地摩擦腳上的粉色拖鞋，“……你現在應該問我，為什麼離家出走，手機關機……還有，你現在應該生氣了。”

應蕭認真看着她：“我不會生氣。”

她似乎在賭氣，更像是較勁兒，試圖激怒應蕭，冷嗤，“你難道就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應蕭點頭，輕聲說，“我知道的”。

他沒半分脾氣的模樣，徹底讓林慧允多日來的情緒迸發，她的肩膀顫抖，雙手握成拳，扭過頭不去看應蕭。

抱腿坐在落地窗前，小小的，讓人心疼極了。

應蕭的心髒被揪住，他一根一根松開她的手指，十指交扣，她的指甲陷進他的肉裡，應蕭察覺不到半分疼似的，高大的脊背彎下，低在她的頸窩，“你還有我。”

林慧允沒有說話。

應蕭說，“盡管做你想做的事，剩下的障礙，我為你掃除。”

她的手收緊，握住的卻是應蕭的手。

林慧允的嗓音有些啞，“我的申請材料被壓下去了。”

林慧允想要外派中東，很早便着手準備的材料卻連審核都沒過，而是先送到了爺爺的桌上。

所有人都反對這件事，連何丹亦都不支持她。

明明該是意料内的反應，可林慧允還是好難過，不管她做什麼事，總是被要被指教，會被牽引，時時刻刻告訴她，該去做什麼事。

滾燙的濕意滴落在應蕭的胳膊上，燙進他的心裡，應蕭的心髒酸脹得發澀，他用故作輕松的語氣告訴她，“你知道麼？來見你之前，我還去了你從前的家。”

林慧允擡起來頭，他在笑。

“那兒很漂亮，可我想象不出來你小時候在那所院子生活的樣子，所以我大概是有點生氣的，氣你想要離開，氣我想一直見到你，想要你永遠在我身邊，”應蕭的低頭，眼淚掉下來，“可有一天，如果你真的妥協，那那就不是林慧允了，你也不會開心。既然如此，我希望自己至少和你站在一起。”

林慧允擡手去擦掉應蕭的眼淚。

從前未曾發現，他也會有這樣多的眼淚。

她探身，吻上去。

兩雙瞳孔裡，映着彼此的臉頰，林慧允生疏地想擦幹淨他臉上的眼淚，應蕭的手，撫上她的臉頰。

“好想你永遠陪在我身邊。”

“我想你永遠愛我。”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聽到對方的話，都笑起來，笑着笑着，不知道是誰再次親上去，隻感受到絲絨窗簾緩緩合上，光線落下最後一片昏暗。

地上的玫瑰花刺劃破應蕭的手指，刺出鮮血，他将她護住，地方的玫瑰沾上鮮血，靡麗的美。

應蕭的手握住她纖薄的肩，激起一片戰栗。那雙手半小時前在應蕭的手掌抓住血痕，半小時後，在他的肩膀撓出一片血痕，二人都在痛。

都憋着一股兒，想要用此宣洩内心壓抑澎湃的情感。

應蕭的手牢牢攥緊林慧允的腰，腦袋靠近她的耳畔，胸膛緊合她的背部，氣音喘息，“……我們要一起面對，不管發生什麼。”

後背貼近的胸膛，裡面的心跳快要跳出來，跑進她的身體裡，起初的撕裂般的疼痛褪去，林慧允的小腹難受，她神志都不清醒。

應蕭說了好多話。

林慧允都不怎麼記得了，隻記得應蕭哭得比她還厲害，讓她答應好多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