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眠,這個是宋淮靳,大一經管的,他就是我剛剛跟你說的那個學弟。”康欣熱情地介紹道。
“小宋,這個是林杳眠,咱們學校數學系的學霸。這兩個月你就跟着她出任務,工作上有什麼不懂的盡管問。”
宋淮靳禮貌地微笑:“學姐好。”
“你好。”林杳眠不需要照鏡子也知道自己嘴角的弧度有多勉強。
他的表情看起來溫和無害,但不知為何,林杳眠從他嘴邊淺淺揚起的弧度讀出來惡劣的意味。
她默默地收緊手指。
康欣妍給兩人交代一些瑣碎的注意事項後,拉過林杳眠的胳膊,在她耳邊壓低音量:“隻給你指派了一個人。你不是平時還要兼職嗎?怕你帶兩個人忙不過來,有什麼急事随時找我溝通。”
新聞部去年沒招夠新人,今年導緻人手短缺,有好幾個大二的老部員需要同時帶兩個新人。
“謝謝學姐。”
康欣妍滿意地拍了下她肩膀,示意加油,然後關門離去。
辦公室裡隻剩下二人。
林杳眠深吸一口氣,替宋淮靳拉開旁邊的椅子:“你先坐。”
然後林杳眠打開手機裡的備忘錄,上面寫滿了關鍵字,不光有部門培訓要求的内容,還有她平時自己總結的要點。
林杳眠拿過桌上的相機,問:“你以前有過攝影或者寫稿子的經驗嗎?”
“沒有。”
聽到他的回答,林杳眠有一秒鐘的詫異。
攝影别說對于一個普通大學生,哪怕對于很多上班族都算得上是一項奢侈的愛好。
一台好的單反相機足以勸退很多人,跟在後面的還有大大小小的變焦鏡頭,投入起來跟無底洞沒區别。
宋淮靳不會攝影,為什麼要買這麼貴的玩具。
下一秒,林杳眠的表情恢複如常,開始講解一些攝影的基本知識。
“ISO是感光度的意思,調得越高,鏡頭對光線就越敏感。比如室内拍攝用的ISO一般比室外拍攝高。”
林杳眠指下角落裡的巨大盆栽:“結合我剛才說的快門速度和光圈,你可以先自己調幾個參數拍幾張照片試試。”
宋淮靳點頭,接過相機,修長白淨的手指撥弄在快門鍵上。
男生的側臉輪廓優越,額間利落的短發垂下,黑又密的睫毛下眼神專注。
他的長相會不自覺吸引住他人的目光,
林杳眠屏下呼吸,悄無聲息地挪開視線,看向角落花盆裡巨大的龜背竹。安靜的辦公室裡隻剩下咔嚓的快門聲,又很快被窗外沒完沒了的蟬鳴蓋過去。
粗壯的植莖支撐着翠綠似殼上花紋的葉子,葉片邊緣猶如羽狀般分裂開來,博雅外國語的每一間教室都擺放一盆這樣的植物。
林杳眠有一次路過國際部的教室,遇上了管皓那群踢球回來的男生,口哨聲響徹整個走廊。
她假裝什麼都沒聽見,匆匆掠過去,避免和任何目光接觸,側頭的時候瞥見教室門口的龜背竹被一陣風吹得微微搖曳。
宋淮靳剛轉頭,發現坐在旁邊的林杳眠低着頭,對着龜背竹發呆。他刻意等了兩分鐘,女生都沒有意識到異樣。
“我拍好了,你要看下嗎?”
林杳眠回過神,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我走神了。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我拍好了。”
宋淮靳把相機遞過去。
“這一張ISO太高了,照片就會出現噪點。如果你出任務,尤其是講座什麼的,最好提前到場調設置。”
林杳眠細緻地幫他分析了一些細節上的問題,攝影基礎講完,接着講寫新聞稿件的一些事項。
然後她很快發現宋淮靳在這方面一竅不通。
“你高中語文沒有學過新聞相關的内容嗎?”
有點常識的高中生應該都知道新聞起碼要保證真實。
“你高中學過?”
林杳眠點頭:“當然啊,還有篇很出名的課文…”
“噢,不知道。”宋淮靳的五指撐在桌上,手裡的筆轉一圈,“我不是在國内上的高中。”
林杳眠一噎,又掙紮道:“新聞的三個特點是及時性,真實性和客觀性。你聽過這三個詞嗎?”
宋淮靳想到是電視上放大版花哨奪目的标題。
港島媒體應該是标題黨的始祖,堂而皇之地寫下「當紅歌星現場觀賞多人運動」,實際上他們隻是拍到一張觀衆席上的富豪攜女星看比賽的合照。
他不喜歡那個标注在護照上的彈丸之地。
宋淮靳垂下眼,長長的睫毛撲朔。
“沒聽過,也不看。”
林杳眠在内心歎一口氣,翻開一頁新的A4紙:“那我從最基礎的開始講吧。”
她的手機備忘錄大大方方地攤開在桌面上,宋淮靳輕而易舉地看到上面其實隻有寥寥幾個提示詞。但眼前的人對她要講的内容彷佛有絕對的掌控力,關鍵詞逐寫在紙上,逐漸拼湊成一張樹狀圖。
她記憶力應該很好。
宋淮靳半側着頭,成年以後他第一次擁有近距離觀察異性的機會,近到他能夠清晰看見她後頸皮膚表面的一層淺色的絨毛。
女生在講東西的時候很沉浸,時不時用手别下垂下去的頭發,和那天在體育場看台上神色緊繃的模樣不同。
專注的樣子讓宋淮靳輕易聯想到起以前在英國念公學的時候,公學隻收男生,所有學生每天早上必須去教堂聽贊美詩。
那是他最讨厭的活動之一。
陽光透過彩繪玻璃窗灑下光影,唱詩班的成員們表情莊重而虔誠,站在高高的木質台階唱誦聖歌。
學校在選拔唱詩班成員的時候對口音要求嚴格。
一種被刻意訓練過的腔調,走出去一開口别人就知道是他們這一所公學畢業的學生。
宋淮靳運氣不錯,聲音不合格,隻需要坐在下面聽,順便打會兒瞌睡。
他小時候在蘇黎世長大,上小學以前隻會中文和德語,甚至不是标準的高地德語,而是瑞士地區的方言。
由此他的英語帶上了濃重的土味,為此在高中沒少被舍監拉出去談話,一再提醒他的口音問題,不符合學校的作風。
然而這種作風非常虛僞。
唱詩班有兩個成員經常和他們一起溜出去喝酒,并且在宋淮靳用元首的口音模仿曆史老師講話的時候,一起端着酒瓶哈哈大笑,問他怎麼能學得這麼像。
宋淮靳隻會面無表情地說《帝國的毀滅》裡演希特勒的演員并不是德國人,而是瑞士人。
盡管如此,他還是花了半年時間重新練習了所謂的貴族口音,至少這樣舍監不會在吃早餐的時候盯着他了。
林杳眠講一口标準的普通話,聲音柔和。
她嘴角旁邊有個很淺的酒窩,随着不同的拼音發音動來動去,很像他以前在哲學課上走神時,窗外跳在枝頭的小鳥。
淺色的腹部,金色的胸羽,眼睛周圍有一圈白。
英國人都知道那是Mockingbird,知更鳥。
宋淮靳猛地收回思緒,看向白紙,打斷她:“所以我每次都要拍照,然後自己寫稿子嗎?”
林杳眠以為他在擔心寫不好,于是安慰他:“你放心,這幾個月裡你寫的稿子要先從我這裡過,然後給部長看,最後再交到楠姐那兒。”
宋淮靳點點頭,似乎懂了她的意思。
備忘錄裡的内容逐漸拉到底部
外面走廊遠遠地響起悠揚的下課鈴,最後一節晚課結束,稀稀拉拉的腳步聲傳來。
“今天先到這兒吧。”林杳眠疊好寫滿筆記的A4紙,“這些你帶回去再看看,有不懂的就問我。部長說這是你的相機,你今天要拿走嗎?”
“不拿”宋淮靳眼皮也沒擡下,似乎并不在意相機的去留,“丢這兒就行。”
“那我鎖櫃子裡了。”
這條走廊的聲控燈是壞的。林杳眠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照亮門把手的位置,鎖好門把鑰匙從鎖孔裡抽出來。
微信彈出提醒,有人發來新的好友請求。
這個賬号發來過很多次請求,每一次都被林杳眠忽略了,因為這個是管皓的微信頭像
林杳眠一抿嘴,退出微信頁面,往外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