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過後,莺芝思緒漸漸清晰。
姻緣殿績效差不是什麼能夠輕易改變的人為因素,而是客觀原因——現在凡間的年輕人們,比起真愛,他們更願意選擇暴富健康學業等。
曾經遙遠過去話本裡那些“山無棱江水為竭,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事,便隻停留在了故事裡。
雖然對于一位神仙來說,這太現實了,現實到讓仙失業!但是……很難不理解。
莺芝盯着姻緣樹,目光幽幽。
這份過于沉重的現實雖然不至于讓她這個新上任的紅線仙就此生出絕望,折戟認命,卻讓她忍不住想歎口氣。
“唉……”
一聲輕歎傳入耳畔,莺芝猛地轉頭。
她雖然想歎氣,但還沒歎呢啊,這是誰替她歎了?
人流湧動,莺芝的視線卻沒有絲毫猶疑地落到了數十米外,一位面對着祈願樹,面露愁苦之色的年輕男人身上。
那人穿着簡單的T恤長褲,一頭利落的短發,從外表看就是個普通的符合當下時代穿着打扮的凡人,但莺芝卻在他身邊看到了朦朦胧胧的白色霧氣——那是仙人下凡時在天庭留檔,被動帶上的标記。
原來是位同僚。
莺芝心有所感,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學業有成][早生貴子]
兩顆大樹并列而立。
[學業有成]在[身體健康]旁邊,那樹冠上紅繩木牌的數量,是讓莺芝多看一眼都覺得冒酸水的地步,而旁邊的[早生貴子]——
一看之下,莺芝心裡一跳。
這送子觀音樹的“願望”,比姻緣樹還少……在影影疊疊的樹葉下,都幾乎看不見紅色了。
再看那唉聲歎氣的男仙,莺芝目光裡都帶了些憐憫。
天哪,凡界遇同僚,竟是難姐難弟。
同樣快要倒閉的部門,同樣的小職……哦她不是小職員了、但這不重要。
莺芝走上前去,跟這位同病相憐的同僚打了個招呼。
“你也看香火?”她問候道,“哎,現實啊……着實是太沉、咦,是你。”
這一走近,看到了臉她才發現,這人竟然是排隊時站在他前邊一位的那個。
原來他是送子觀音殿的啊。
……太慘了。
莺芝忍不住搖頭。
男仙聞聲轉過頭來,見到是莺芝,他似乎也想起了剛剛在朝天門排隊時的一面之緣,唏噓道:“是啊,太沉重了……”
他臉上的愁苦不似作僞,真心實意的惆怅歎息,讓莺芝更加心有戚戚。
兩仙紛紛沉默哀歎。
片刻後,莺芝問道:“你不是首次下……來吧?”
排隊時兩人分明一前一後,但那個巡衛卻隻給她發了一份《凡間守則》,跳過了他;而且,這才剛剛下來,她還穿着天庭仙子們的制服呢,他就已經非常入鄉随俗了,這份熟稔,怎麼看都是相當有經驗的了。
一句話問出口,不等對方回應,她便繼續道:“我是姻緣殿的莺芝,怎麼稱呼?不瞞你說,我是初次下…來,很多事情都不是很了解——咳,類似你我這等情況,一般來說,要怎樣才能救一救?”
“…文隽。”男仙先是微微一頓,似乎被她的自來熟驚到,聽清問題,又歎息着開了口,“救?沒得救……”
他搖了搖頭:“如果把這比作一道題目,那麼,接受現實就是唯一的解法。”
聽他語氣裡滿滿的怠惰之意,莺芝不贊同道:“事在人為,不要輕言放棄。”
好歹也是神仙,墊底把自己鬥志墊沒了怎麼行。
這麼沒志氣呢?
文隽被她這溫聲細語、半示警半激勵的一句說得明顯有些失語。
默默看了她一眼,他長長歎了口氣:“……你說得也對。”
仰望着情狀天差地别的幾棵祈願樹,莺芝腦子飛轉,口中不停。
“雖然像我們這種情況、是當下大勢所趨,但好歹也是可以努力的,許多大事都是由一樁樁一件件的小事組成,千裡之行也始于足下第一步——”
突然,她靈光一閃:“你……很熟悉下邊對吧?那有沒有、嗯,有沒有什麼途徑,能夠讓更多人看到我們的事迹?”
文隽訝異:“我們有什麼事迹?”
“……重要的是那裡嗎?”莺芝有點無奈,但還是仔仔細細地解釋道,“暫且先拿姻緣殿做例——如今姻緣殿香火之差,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人們不再信任‘愛’。所以為了讓人們重新燃起對愛的期冀,我接下來必然要去做一些事。那麼,若我發現了一對情比金堅的有情人,該怎樣讓更多人知道、世上還有這樣的感情?若他們需要曆經很多磨難,那在他們向‘月老’祈求、終成眷屬後,又該怎樣讓更多人知道這件事呢?”
她語速稍微有些快,但吐字卻極其清晰,在天生就要悅耳幾分的嗓音加持下,這麼多話一股腦下來,也不會讓人聽得生出什麼不耐煩來。
“……”文隽聽完,表情明顯古怪了一些。
“你……就準備這麼‘一樁樁一件件的小事’去做?”
莺芝颔首:“當然。”
“……為什麼?這又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