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元武轉身将手裡的包袱放在手推車上，擺弄調整物品位置，确保它們不會在半路散落。

兩人順着原路返回，路上的人明顯比方才多了許多，都朝着反方向匆匆而去，其中不少是甯竹眼熟的街坊鄰居，個個看着都愁眉苦臉的。

大夥兒都在坊間住了幾十年，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彼此之間雖不算親近，但也算熟悉，隻是自從甯家父母去世後，許多人便漸漸斷了來往。

他們就算認出了甯竹，也沒有多在意，倒是季元武平日裡為人爽朗大方，遇到的很多街坊都上前來打招呼，目光在他們的行囊上掃過，順便打聽打聽情況。

每個人都在憂心自家，并沒有過多寒暄，很快就步履匆匆地離開了。

其中有位面容愁苦的中年男人，甯竹沒見過，大概不住在坊間，隻是從這邊路過的。

他身邊跟着個年紀跟甯竹相仿的小兒，哭聲震天，一直吵鬧着要找阿娘阿奶，任憑中年男人怎麼哄勸，也沒見停下。

中年男人在看見季元武身邊瘦瘦小小、沉默寡言的甯竹時，眼神停頓一瞬，做出欲言又止的模樣，似乎是想跟季元武借一步說話。

甯竹站在一旁，目光平靜地看着中年男人，她大概能猜出他想說什麼，無非是勸季元武别管她這個“累贅”了，而今這世道，自身難保，帶着她隻會拖累他們一家人。

可季元武并沒有給中年男人開口的機會，他直言卞含秀還在等着，不便多留，婉拒告辭了對方。

中年男人見狀，隻得勉強地笑了笑，帶着哭鬧的小兒匆匆離開了。

季元武轉頭看了甯竹一眼，見她神色如常，便也沒多說什麼。

别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嗎？

要不是甯竹提醒及時，他們一家人絕對不會安然無恙站在這裡，他季元武還做不出那種翻臉不認人的事。

兩人繼續埋頭前進，好在沒遇到什麼不長眼的人，也沒有碰到餘震，有驚無險地回到了集市上。

空氣中多了一股溫暖的米香味，救濟粥已經煮好發下去了，甯竹看見許多一家幾口人圍坐在一起，捧着陶碗，萬般珍惜地喝着碗裡的稀粥。

他們走進集市難免要路過其他人占據的地盤，引來不少明裡暗裡的窺視，更多的還是盯着滿當當的手推車，不過都被季元武用麻袋遮起來了，看不清車上裝了些什麼。

再一看季元武故意冷着臉，倒是沒人敢湊上去說話。

季新桐正帶着甯荷在搭建出來的臨時竈台周圍玩，目光小心注意四周，看見甯竹和父親的身影時，她眼睛一亮，立刻轉身，用手輕輕扯了下卞含秀的衣擺。

“阿娘，小竹和阿爹回來了！”

卞含秀擡頭看見二人，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她低頭對着篝火邊正在用飯的官兵們說了些什麼。

為首的刀疤臉望了過來，擺擺手沒說話，卞含秀欠了欠身，就去竈台上打了兩碗粥，領着兩個孩子過來了。

“阿姐！”

明明才分開一個多時辰，甯荷語氣激動得像是八百年沒見似的，她邁着小短腿，想要跑過去接甯竹手裡的東西，可是她一個小豆丁能拿什麼。

卞含秀趕緊攔住，轉手将粥碗遞給季元武，想幫忙将背簍給甯竹卸下來，她看甯竹背得輕松，還以為沒什麼重物，誰知剛一接手，那紮實的重量差點沒把她老腰給閃了。

得虧甯竹反應得快，用手托了一把。

“老天爺！這麼重！小竹什麼時候力氣變得這麼大了？”

卞含秀着實被驚到了。

甯竹不知該怎麼回答，隻能胡謅糊弄過去。

她将背簍放下，無辜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其實從小力氣就大，隻是阿娘在的時候不許我......”

提及逝者，甯竹表情帶上一些悲傷，心中默默對着甯母道歉，這是不得已為之，還望見諒。

甯荷聽到姐姐提起阿娘，腦海中早已模糊的身影也浮現出來，爹娘沒了、哥哥不見了、現在家也沒了，頓時兩眼淚汪汪。

看兩個孩子可憐巴巴、欲哭不哭的模樣，卞含秀不敢再多問，趕緊打住了話題，隻安撫地将有些冷了的粥碗塞進甯竹手裡。

“好了好了，不說那些了，先用飯！”

甯竹見好就收，忙活半宿，她肚子也是真的餓了，救濟粥清湯寡水的，絕對算不上好喝，不過她不嫌棄，呼噜呼噜灌了下去。

以她如今的食量來說，這點都還不夠溜縫兒的，吃了跟沒吃一樣。

不過現在集市上到處都是人，甯竹有糧食也不方便拿出來，畢竟生火煮飯還是太招人眼了，手邊也沒有水，隻等天亮去城外再說。

等她二人用晚飯，歇了口氣，卞含秀才開口問了家裡的情況，聽到說屋子都塌了時，這個一向溫柔樂觀的女人也忍不住落了淚。

到底是打拼了大半輩子掙來的家業，又怎麼能不心疼呢。

甯荷賴在甯竹懷裡，死活不肯起身，後者知道她沒有安全感，就由着她了。

小孩兒本來就是睡不夠的，聽大人們說着話，沒一會兒，甯荷就頭靠着甯竹的肩膀睡着了。

夜色已深，周圍也漸漸安靜下來，衆人在精疲力盡中睡去，多少人希望今天隻是一個夢，醒來時家還在，親人也還在……

——

翌日，天剛蒙蒙亮。

甯竹本就沒有睡熟，耳邊聽見屬于男人渾厚的嗓音，她瞬間睜開了眼。

“都起來！！别睡了！！該出城了！”

甯竹搖醒懷中的甯荷，随意用袖子抹了抹臉，牽着她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