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江鸢輕聲喚了一句,她方才在外面聽到了蕭令琮情緒激動的言語。他們沒有刻意掩去聲音,因而她也聽到了幾個片段。
“阿鸢,你來了。”蕭令琮強顔歡笑地擠出一個笑,他整個人看上去頹敗不已,像是受了什麼巨大的打擊,不複清俊公子的模樣。
江鸢在他面前坐下,溫溫柔柔地笑了笑,坐定以後未說話,從袖中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東西,開門見山地将其推到了蕭令琮的面前。
蕭令琮随意地掃了一眼,上面的東西并未超出他的意料。那日,江鸢亦在現場,自然見到了姜摹雪的樣子。
也自然知道自己這些年來的陰暗心思,他自嘲地笑着,單手凝聚靈力,在和離書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交給了江鸢。
江鸢将東西折好收起,卻沒有走。
蕭令琮張了張嘴,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耳邊傳來她柔和如春風般的嗓音,聲音不疾不徐地傳來。
“三百年前江家已然沒落,我也隻是江家一個不受注意的小姐,受邀來到畫舫心知是來湊數的,隻能在角落裡豔羨地看着從無量宗學成歸來,衆星捧月的蕭少主,心中暗生情意。那時我心中便想,這樣好的人,真如天上明月般遙不可及。”
蕭令琮撐在額角上的手一頓,她說的是他們初遇的時候。
三百年前戰争過後沒多久,父親病重垂危,召他回家中繼承家業,當時為接見他,在畫舫上舉辦了一場接風宴,在那裡他第一次遇見了江鸢。
難以描述他當時究竟是什麼樣的感受,觸及那雙熟悉的眼睛時,他怔在了原地,雙唇抖動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面前柔婉的小姐頓時紅了耳垂,呼喚道:“蕭公子。”
畫舫一時阒然無聲,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角落中這一對男女的身上。
船角脆鈴輕響,一滴水沿着落下,遁入了湖中的蓮花花心中,淡粉的花瓣輕搖,掀起漣漪。
後來的一切都順理成章,蕭令琮繼承了兖州蕭家的家業,迎娶了自己的心上人。修為有成,佳人在懷,家族亦是在瘡痍過後蒸蒸日上,一切都好極了。
可每每午夜夢回之際,總能見到布滿倔強的眼睛,他以為娶了江鸢後自己會逐步忘記心中的那根刺。卻不想心中刺隻能連根拔起,留在那裡隻會紮得傷口越來越深。
時至今日,他方才明白,自己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江鸢繼續說道:“我知你這些年并非真心心悅我,隻是在通過我補償故人。”
淺淡的光斜斜照在她的側臉上,她整個人輕松又從容,讓人很難将她與當初羞怯畏縮躲在畫舫角落的江小姐聯想在一起。
如今與眼前人的頹喪對比,更讓人不禁感歎物是人非。
江鸢笑了笑,“其實如今再想,我當日的片刻心動也隻是羨慕你年少有為,在劍道上已有成就,是我最期待成為的樣子,結果誤将這種東西當成了情愫。”
她自小天賦平平,卻酷愛傳奇小說中的故事,裡面的主人公個個英明神武,懲惡揚善,降妖除魔,維護一方安甯。所以見到蕭令琮的第一眼,她幾乎以為正直良善的劍道天才從話本中走了出來。
兩人各懷心思,就這樣互相蹉跎了幾百年。
蕭令琮沉默着,等了許久都未能再等到她的聲音再度傳來,他僵硬地擡起頭,發現對面早已空無一人。今日江鸢丢下了這封和離書,按照她的性子,這輩子不會再與他相見。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
他按了按胸口的傷,隻覺有什麼東西在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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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醒來之時,姜摹雪覺得自己像是不眠不休地練了幾天幾夜的劍一般勞累,但是她清楚地感覺到身體内的能量多了一大截。
她半邊臉陷在了被褥中,從鼻間溢出一聲笑,“沒想到堂堂魔尊是個石頭。”
昨日扯斷的紗幔今日又換了新,姜摹雪透過搖晃的輕紗,看紗後修長挺拔的身影,見他要走,她疑惑道:“你莫非又要去閉關?”
殷紹從容披上衣裳,說道:“嗯,三日後會出來。”
“嘩”的一聲響,姜摹雪一把拉開了床幔,她仰頭望着殷紹的身影,問道:“這功法對你真的沒有害處嗎?”
為何每次結束都能看到他臉上血色更失一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在修煉什麼邪術,搞得她像攝人精魄的妖怪一樣。
殷紹轉過頭,說道:“一些小的害處,無傷大雅。”
他見到她平靜無波的眼神,突然慌亂了一瞬,小心捧住了她的雙頰,俯身在她的嘴角上落下一吻,低聲說道:“你就待在這裡,不要走……”
姜摹雪注視着他臉上患得患失的表情,眯了眯眼,說道:“非得去閉關嗎?”
她在殷紹即将張口說話的時候,背在身後的手一動,魔氣溢出迅速攻去。殷紹對她并不設防,她可以通過他接招的力量來判斷他如今究竟實力幾何。
她一時沒收住力道,險險地将手中魔氣攻擊到了殷紹的身上,她原以為他能輕而易舉地躲過,卻見他隻能堪堪接住她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