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變成了銀灰色,天空也是深灰的,在正午時鮮豔嬌嫩的巨大花朵也都像被潑了層泥一樣,看起來灰撲撲的。
莫瑞斯按照記憶裡的方向走,他走得很小心,盡可能不發出一點聲音。
光線越來越昏暗,因為他走得太慢的緣故,當他能聽到水流聲的時候,周圍的能見度已經很低了。
來到這顆星球也快半個月了,除了當初見到的那條“魚”之外,莫瑞斯就沒見過什麼别的動物,所以在這昏暗的林中,他連一點多餘的聲音都聽不見。
水流聲就好像是唯一的指示物,指引着莫瑞斯别迷路了。
當他越過幾棵樹枝像是彈簧一樣折疊彎曲的樹木時,一股淺淡的腥甜味撲面而來。
莫瑞斯放眼望去,就見一汪泛着瑩白碎光的水面正在泛起波瀾,湖水是偏暗的醬紫色,水面的漣漪在銀灰色日光的照耀下反射着細碎的光,就好像有無數銀色的小魚在水面快速遊動。
莫瑞斯沒有貿然靠近,他朝四周環顧了一圈,在看到一塊比他隻矮上一點的石頭時愣了一下。
他盡可能地放輕腳步朝那裡走過去,等走到面前後他才确認自己剛才并沒有看錯。
石頭上攤着一套衣服,黑衣、黑褲,正是達蒙尼茲外出時那套常見的打扮。
“嘩啦——”
莫瑞斯立刻回頭一看,就見一個東西正破開水面、直直朝他飛來。
那東西速度非常快,莫瑞斯根本來不及躲,他下意識做了個保護頭部的蜷縮姿勢,忽然就聽到“噗”的一聲輕響。
他感覺自己的肩膀處一緊,就好像被誰抓着衣領提起來了一樣,咚咚咚幾聲,深色的液體忽然懸空在了離他臉半米左右的地方,而之前那個朝他飛過來的東西也早早就掉了下來,正根據慣性滑到了他的腳邊。
可莫瑞斯卻根本沒注意到這些。
他死死盯着從水裡冒出來的另一個東西,連眼睛都忘了眨。
那個後冒出來的東西通體銀白,就像許多金屬架子拆散了又胡亂拼湊起來了一樣,可就在這些亂七八糟的架子頂端,莫瑞斯看到了半張臉。
——半張屬于達蒙尼茲的臉。
雌蟲總是喜歡用一塊黑布蒙住下半張臉,莫瑞斯不久前還開玩笑般的說過,他又不是不知道代謝素的事,讓達蒙尼茲别因為臉上有代謝素堆積造成的紋路就那麼緊張,别老蒙着布了。
而現在,雌蟲确實沒有戴上那塊蒙面的布了。
也因此,在這昏暗日光之下,雌蟲下半張臉上,那如金屬節肢一般的四根延伸物就徹底暴露在了莫瑞斯眼前。
那半張還是蟲族的臉上,雙眼鞏膜漆黑,中間有一道縫隙般的細細瞳孔正在泛着熒綠的光,碎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深色的河水順着發絲蜿蜒而下,如同是在淌着血。
莫瑞斯愣住了。
當地上那團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生物最後艱難地掙紮了一下,它身體和潮濕的泥土相拍發出了“啪嗒”一聲,下一秒,莫瑞斯就感覺眼前有銀白色的東西如光一般晃過。
被卷起的高速風流沒有刮到莫瑞斯的身上,也是在這個時候,莫瑞斯才發現他的面前多了一層透明膜一樣的東西。
他擡手往自己肩膀上摸了摸,在摸到一處凸起後立刻捏緊了用力一撕——
唰的一聲,擋在莫瑞斯的那層透明膜就掉了下來。
莫瑞斯看着手裡那團黑乎乎的布料般的東西,又看了看地上死透了的生物,他想了想,把黑布和那層膜團成一團捆在背上,一手去撈晾在石頭上的衣服。
衣服還有點濕,把莫瑞斯的手和衣袖都染出了一片深色的印記。
莫瑞斯皺着眉把衣服放到鼻尖處聞了一下,确定上面并沒有達蒙尼茲血液的那股甜蜜香味後才放松下來。
他回頭看了一眼這暗沉沉的河面,深呼吸了一口氣。
“衣服我拿——走——了——!”
“你要是不想光着身子!就趕緊回來!”
喊聲朝四周傳開,水流聲潺潺,莫瑞斯能隐約聽見有自己喊聲的回音。
半個小時後,莫瑞斯還是誰都沒有等到。
他抱好達蒙尼茲的衣服,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到莫瑞斯的時候,909被吓得直接從門外的樓梯上滾下來。
“莫瑞斯!你是不是受傷了!你沒事吧!?”
白白胖胖的機器不知道從哪伸出來好幾條形狀不一的機械肢,看上去既想替莫瑞斯檢查一番,但又怕碰疼了他不知如何下手。
一時間一堆銀白色的機械肢在空中亂舞,看起來有些可怕。
莫瑞斯打了個噴嚏:“沒事,這些都是河裡的水。”
909卡了一下,利索地接過莫瑞斯手裡的衣服、幫他解開背上背着的透明膜,一邊還把多餘的十幾條機械肢趕緊縮了回去。
“快去洗澡,你打噴嚏了,會着涼會感冒的!”
909的聲音裡帶着明顯的焦急,連語速都比往常快了一倍。
莫瑞斯就這麼被對方急哄哄地推進了浴室,等門被咚地一下關上後,他才茫然地眨巴了兩下眼睛。
他剛轉身,結果卻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渾身一涼。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個發絲淩亂,臉色灰白的人,這人的白色襯衣上滿是紅色痕迹、手臂位置甚至還有個紅手印,活像是具站着的屍體。
要是燈光再昏暗點、再閃爍幾下的話,足以把任何雄蟲都吓到尖叫。
莫瑞斯捂着自己的胸口吐出一口氣,碎碎念:“得把這塊鏡子換個地方放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