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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日光變得輕薄起來,是一天之中視野最清晰的時候。
距離木屋十幾米的一處空地上,有啪嚓啪嚓的聲音規律響起。
“達蒙尼茲,之前在河邊的時候,那是你真實的樣子?”
達蒙尼茲正在劈柴的動作一頓,他攥緊了手裡的斧頭,深深低下頭,一言不發。
莫瑞斯一看對方這幅模樣就知道達蒙尼茲的心裡還沒邁過這道坎,但他也知道,無論他再說什麼,說多少次,達蒙尼茲的态度想法也不會輕易改變。
他在心裡歎了口氣。
“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呢,”莫瑞斯雙手往後拿手肘撐着身體,毫無形象地癱在藤編的小塌上:“上輩子你應該也用過那種形态吧,可惜啦,我那會兒什麼都看不見。”
達蒙尼茲聞言立刻擡頭快速地看了莫瑞斯一眼。
雄蟲靠在樹蔭下的小塌上,金色發絲垂落在身側,幾縷從樹葉縫隙間投下的光斑鋪在他身上,就如同給莫瑞斯披上了一層鑲了寶石的薄紗。
達蒙尼茲抓着一截木頭的手松了松又攥緊,反複幾次後,他才把快被他掐成碎片的木頭放下,小聲說:“能給您看的......”
莫瑞斯立刻就像聞到了小魚幹的貓一樣坐直了:“真的?那你現在就給我看吧。”
達蒙尼茲詫異地望了過來,顯然是沒想到雄蟲會在這個時候提這樣的要求。
莫瑞斯察覺到了對方的退縮之意,他立刻皺眉、抱起手臂,一副下一秒就要開始發脾氣的樣子:“怎麼?不行?”
達蒙尼茲當然不能說不行。
他深深看了莫瑞斯一眼,在轉回頭時收斂了所有的情緒。
“......那請您退後一點,務必小心。”
莫瑞斯本來還在想着達蒙尼茲看他的那一眼有點奇怪,可當看着達蒙尼茲的身體像是被什麼撕開,身上的血肉像是爛泥一樣掉在地上後,他直接僵在了原地。
在清透的銀白日光下,雌蟲的身體就好像是被分解了一樣。
先是皮膚表面臌脹起來,而後鼓起的部分連同着皮下的肌肉和脂肪一點點剝落,随着下颚一整個掉下來後,雌蟲的身體徹底變了一副模樣。
他的身體就好像是由一堆奇形怪狀的金屬拼接而成,脊椎外被細密的金屬塊包裹着,往下是同樣被包裹住髒器的胸部和腹部。
左手是幾根粗細不一的條狀物,每一根金屬條都是由一小截一小截的金屬串連而成,而右手的手臂倒還有幾根金屬支撐着,和原本的手臂骨架構成很相似,但手腕往下就徹底是刀片組成的爪子,鋒利異常。
在腰部之下,就徹底和蟲族的構造不一樣了。
與其說那是腿,不如說是兩塊能折疊起來的金屬厚片,在原本是膝蓋的位置固定住,能自由伸展和收縮。
與這些身體結構相比,達蒙尼茲下半張臉上的那四根節肢狀的金屬刺似乎就不算什麼了。
——除了他徹底沒了下颚,腦袋隻剩了半個之外。
莫瑞斯愣的時間太久了,他後知後覺地發現達蒙尼茲自從開始“變形”後就根本沒再動一下。
他從藤榻上下來,赤着腳就朝達蒙尼茲走了過去。
雌蟲的下半身部分隻是微微伸展了一些,但這樣的狀态還是讓他比之前的形态高出了一截,導緻莫瑞斯不得不踮起腳、伸直了手才能碰到他下半張臉上的金屬節肢。
“達蒙尼茲。”
莫瑞斯輕輕喊了一聲。
雌蟲原本就是垂着頭的姿勢,當他一睜開眼,莫瑞斯就剛好和那雙變成了豎瞳的眼眸對了個正着。
幽綠的豎瞳似乎會發光,在黑色鞏膜的映襯下顯得有些可怖。
莫瑞斯卻沒什麼害怕的情緒。
他手舉酸了,腳跟也落到地上,叉腰朝達蒙尼茲歎氣:“你下來點啊,我夠不到。”
達蒙尼茲眼睛眨都沒眨一下,隻直愣愣地把算是腿部的部分徹底折疊了起來,呆滞地仰頭看着面前的雄蟲。
這下,倒是和他往常跪在莫瑞斯面前時十分相似了。
莫瑞斯放柔了聲音,擡手輕輕摸了摸對方的眼角:“為什麼不說話?”
達蒙尼茲下半張臉上的節肢樣結構動了幾下,發出機器運轉時的咔哒聲。
這點微末的聲音就像是把達蒙尼茲給徹底吓住了一樣,他微微睜大了眼睛,而後又趕緊垂下頭去,不敢再動。
莫瑞斯正準備去碰對方的下半張臉,想要把達蒙尼茲的頭擡起來,可達蒙尼茲卻猛地往後面躲開,他慌亂地小幅度搖頭,四根金屬節肢不停地動着,就好像是有半隻銀白色的昆蟲在他臉上爬。
這本該是很駭人的景象,可莫瑞斯卻毫不猶豫地又往前湊了一步。
“好啦,别亂動,”他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嬌般地念叨:“你不就是怕把我弄傷嗎?那你别亂動呀,你看,這樣不就沒事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拿手指從那四根銀色節肢上輕輕撫過。
和莫瑞斯之前想象的一樣,這些結構看着像是金屬,觸感也金屬一樣,冰涼、光滑。
他好奇地一點點去碰去摸,直到手掌不小心碰到對方臉頰處時,忽然就覺得掌心一涼。
莫瑞斯一冷,他收回手低頭看,隻見自己掌心上正托着塊粉白色的肉。
肉塊紋理清晰可見,在正午輕紗般的日光下,它像是活了一般,在雄蟲溫熱的掌心上輕輕蠕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