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何關?”
江安然微笑道:“魔使自然可以不回答,但從此你我就形同陌路了。”
江無恙握緊自己手中的劍,清楚地知道江安然話裡的威脅,若是他真的與江無恙形同陌路了,那就再也見不了魔尊了。
沉默片刻,江無恙冷然道:“十歲。”
說罷不等江安然反應就快步離去。
“也是十歲?”江安然眸色幽深地望着江無恙離去的背影,搭上手腕上的串珠緩緩轉動。
江安然忽然又回身望向天幻真人的居所,他比江無恙多進去過一次,經曆過天幻真人雙重變臉,再聯想到在魔宮的情景,自然清楚天幻真人和魔尊之間必定曾有過舊情。
哪怕時過三百年,這份舊情仍然可以讓天幻真人背棄仙山戒律、枉顧真人威儀,與魔尊再次舊情複燃。
不對,還是有哪裡不對,江無恙站在仙舟下俯視,在白雲流過的縫隙裡,他看見如螞蟻般渺小的凡人城鎮,也看見飄然的修士之城,江安然忽然想去自己也曾是凡人,是仙主親自帶他上山才能永居仙山。
所以他是從魔尊身邊再到仙主身邊,中間應該沒有天幻真人什麼事情。
那麼,魔尊為何會選擇修無情道的仙主,而不是與他有過舊情的天幻真人?
越發有趣起來了,江安然忍不住笑起來,笑聲裡滿是嘲弄,到底是什麼樣的父母能打動魔尊去求背叛了的宗門師兄?
凡人這種糊弄鬼的話,也就隻能騙騙隻關心修為隻在乎舊情的天幻真人。
江安然漠然地想,修為蓋世的真人怎麼能想不到這點,無非是這件事情在真人眼中無關輕重,比起盤根究底地問,真人更願意把精力放在其他地方,比如三百年前的舊情上面。
倒和仙主有幾分相似。
原來仙主也是這麼想的,江安然終于明白仙主為什麼在這些年裡冷漠至極了,境界之下,皆是蝼蟻。
修行,修為,不就是為了能夠這麼做嗎?
江安然攥緊拳頭,眼中精光迸發,所以隻要他能到達那種境界,别說尋找身世,就是他把修仙界翻了個遍,那些人也隻會匍匐在他的身前,恭請聖安。
不過現如今還是要盯着天幻真人,雖然江安然相信在仙主治下天幻真人不敢玩什麼偷龍轉鳳,但是合體期的修士還是不能不防啊。
隻要進了仙山,江無恙就有更多的手段和方式去見那位魔尊,也就有了更多機會去尋找自己身世。
而天上白雲仍然悠悠,萬古不變。
燕溪山全身時而冰冷時而火熱,他握着天幻真人的手,枕在天幻真人的膝上,以防禦姿态蜷縮在床榻上,黑長卷發被汗水浸濕,貼在他的臉頰邊,狹長冷厲的眼睛緊緊閉起,再沒有從前的高傲從容,晶瑩剔透的碎珠藏在鴉羽般的睫毛裡,惹得天幻真人的心也跟着抽痛。
師弟向來驕傲從容,不肯輕易示弱,哪怕是在情事裡被作弄得很了也總是捂着眼睛,不想讓他看到,如今卻因為疼痛不得不蜷縮身體。
天幻真人光是想到師弟曾經在他看不到的角落裡脆弱哭泣,心髒就仿佛被什麼東西攥緊,無法呼吸。
他們怎麼能把師弟放手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燕溪山在疼痛中意識到自己離仙山越來越近,失去魔界氣息的庇佑,在離天道越來越近中,燕溪山體内的天罰也終于開始顯現它真正的作用。
萬縷閃電作用在燕溪山筋脈當中,而燕溪山脆弱的筋脈不足以在天罰下完好無損,閃電穿透筋脈,留下一個個細小的裂縫,而被撫平安靜的法力順着裂縫流出,縱使燕溪山忍着劇痛修補,也隻能算是杯水車薪,在無窮的缺口前,縱然是他也隻能接受自己的結局。
因為這是至高至公的天道懲罰,所以無論是多驚才絕豔的修士都無法逃脫。
天幻真人能止住燕溪山躁動的法力,卻止不住來自天道的懲罰,他握着燕溪山失力的雙手,仿佛回到了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他跪在雨裡,血水順着雨水流淌蜿蜒,寒意徹骨,他用盡力氣卻抓不住一點衣角,隻能看着師弟消失在門後。
從此一過三百年,他再也沒見過燕溪山。
“怎麼會這樣……”天幻真人用盡自己全部的珍藏,那些吹噓的能夠躲避天道的寶物全部失效,沒有一樣能夠緩解燕溪山的疼痛。
而寫在燕溪山身上的小篆符文黯淡無光,幾乎快要褪掉所有顔色,昭示着它的使命早已完成。
境界虛浮飄動異常,完全不像是化神期修士該有的法力波動,微弱如燭火,隻要輕輕一吹就能熄滅,天幻真人病急亂投醫,他使出全身法力妄圖填補燕溪山筋脈中的裂縫、用神識阻擋那些綿延着的細小閃電,想要借此緩解燕溪山的疼痛。
但通通沒有效果。
強烈的熱意迫使燕溪山主動脫下衣衫,但在脫到胸口的時候就被天幻真人牢牢按住,“不可以的師弟。”
法衣不僅能夠适應冷暖,還為燕溪山提供了最後一層保護。
就是層淡淡的藍光庇護着燕溪山,不至于立刻引起天道注意召來天雷。
但是于燕溪山身體裡的天罰卻有心無力。
那道猙獰的刀口随着閃電的彙聚開始顯現威力,燕溪山弓腰的弧度越來越大,汗水大滴大滴落下。
天幻真人着急萬分,靠近得去聽燕溪山嘴邊的呢喃,“師兄……疼……”
“師兄在,師兄在,”天幻真人抱住燕溪山,卻不敢再用力一點,怕給懷中人增加疼痛,“是不是小腹又痛了?”
燕溪山無力地點着頭,宛若瀕死之際的春燕羽翼黯淡無光垂下,直到天幻真人溫熱的手掌蓋住陰熱的小腹,小心翼翼地用法力構建起劃開天罰的屏障,為燕溪山争取一點喘息的時間。
但這是天罰,哪怕天幻真人一次又一次構建被粉碎的屏障,卻依舊不能阻止天罰作用在燕溪山身上。
為什麼會是他的師弟?
天幻真人抱住虛弱無力的燕溪山,因為無能為力心境也開始波動,他向來古井無波的眼睛裡爬上一點詭異的血絲,清正的法力中也夾雜起某種狂躁不祥的意味。
走火入魔。
天幻真人卻恍若無事,用潔淨的法力一遍遍沖刷天罰,哪怕知道也是無用功,但他望着燕溪山蒼白的眉宇,沉默着繼續。
若是本體,一定會有辦法。
铛——铛——
古樸沉重的鐘聲響徹雲霄,純正澄淨的仙靈之氣鋪面而來,如虹氣勢震撼如舊,高聳入雲的龐大仙山上,古樸莊嚴的宮殿群坐落在山脈上,千萬年古韻環繞其間,環繞着仙山的諸島浮空,氣息與仙山遙之呼應。
龐大到讓人感到笨重的仙山像是一條遊魚穿越各種高大的建築,最終緩緩停下。
蒲泉長老和何良平帶着衆弟子走出仙舟,就看到早已等候在此的黑衣修士們,為首的修士嚴肅地看向他們,光是那一眼就讓人感到汗毛直立。
江無恙站在最後,卻比最前面的弟子感受得更深,幾乎可以說是毛骨悚然,他下意識擡頭就瞥見那位修士淡淡的餘光。
太過恐怖了。
但走在第三的江無恙臉色卻不怎麼好,向來待人親和的臉上全是冷意,此時他如芒在背,心中預感更加不祥。
蒲泉長老行禮道:“幸不辱命。”
為首黑衣修士回禮,神色淡然,沒有絲毫動容,掃過在場所有弟子,微微眯起眼睛,旋即擡手打開金色卷軸,聲音平淡,卻傳入所有人耳中,包括此時還在樓中的天幻真人。
“奉仙主令,緝拿昔年叛山之徒燕溪山去往鎮魔塔,其餘人等自行前往仙山大殿領取本次任務獎勵,不得有誤。”
“違者,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