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近處時,好似已經成為待宰牛羊的戲竺忽然暴起,一拳砸向青萍。
但他在水裡掙紮那麼久,身上沒有力氣,這一拳早沒有先前的威力了,青萍“啪”一聲握住戲竺揮出的那條手臂,按住其小臂,柔勁卸力,一扭,“咔嚓”。
手臂脫臼的劇痛傳來,戲竺臉色煞白,冷汗直流。
青萍沒有憐憫之心,冷着臉,伸腳用力一踹。
“砰”!
戲竺重重倒地,手掌貼在地面,胸口劇痛,冷汗直流。還沒來得及痛呼,方才偷襲的手骨便被一腳踩碎,下一瞬,“嘭”!戲竺猛地瞪大了雙眼。
青萍竟一拳砸碎了他的丹田!
那些殘餘的法力在身體中毫無方向地沖撞遊走,仿佛遭受淩遲之痛,戲竺身上的每一寸肉都在顫抖,但丹田被毀、他的心更痛:“不——”
巨大的情緒沖擊之下,戲竺腦袋一歪,竟是直接氣得昏了過去。
往後日子裡,便是外傷能好,破碎的丹田也難以補全,戲竺會終日遭受折磨,寝食難安。
也不知這些能不能抵得過被湖水淹沒、被爐火灼燒的疼痛。
接着,青萍看向一邊的婢女。
婢女愣了下,旋即吓得大哭。
……
青萍進屋時,看見戲長曲縮在陰暗冰冷的角落裡,隻展露給他一個沉默的背影,不知在想什麼。
但露出後背好像也意味着一定的信任。
青萍心裡莫名有點軟軟的,他湊過去,試着嗅聞情緒,但似乎有點難。
戲長曲的心緒向青萍印象中的那樣靠近。
他不再是一個封閉、躺在自己搭建的高牆裡的存在,而是像真實生活在世間的人一樣,越來越複雜。從一開始隻有對死亡的本能恐懼,到慢慢滋生出其他情感。
心魔于是也漸漸地難以清晰辨别那些糅雜在一起的感情,除非有某種情感特别濃烈突出。
青萍小聲問:“你生氣了嗎?”
戲長曲偏過頭去。
青萍一點一點挪過去,與戲長曲對視片刻。
戲長曲的眼睛總是暗沉的,仿佛擇人而噬的泥沼深淵,透不進任何光亮。
青萍托腮看了片刻,道:“你生氣時很可愛诶。”
“果然是小孩子,一點也不可怕。”
“……”
青萍眨眨眼,悄悄想要過去拉他的手,但卻被戲長曲躲過了。
“你現在氣性好大,”青萍有點新鮮,戲長曲其實很少和他生氣的,“我不想和你不說話,所以快點原諒我,好不好?”
他還想再養一會兒小宿主,多吃一陣飯。
青萍掰着手指和戲長曲商量:“嗯……俗話說事不過三,我求你原諒三次,然後你就原諒我,好不好?”
“……”
青萍準備說第一次時,戲長曲開口,遲緩道:“不需要……求原諒。”
青萍雀躍:“你說話了!”
戲長曲抿唇,眼中飛快閃過一絲懊惱。
總感覺自己輸了,但又不明白哪輸了。
青萍可不管。他最擔心的還是戲長曲根本聽不進話,眼下戲長曲還願意搭理他,那就說明情況不是很糟糕。
他又去拉戲長曲的手,這回戲長曲僵了僵,沒有躲開,任由對方将自己拉起來。
青萍帶他走至窗前。
天色未暗,尚有光明,青萍借着這昏黃的光,解下錢袋,興緻勃勃地對戲長曲展示戰利品。
方才他叫婢女将戲竺身上值錢的東西全扒了下來,賺錢的問題一下便被解決了。
錢袋中幾錢整銀、幾塊碎銀,銅錢有幾串,在光下一閃,明晃晃的,輕輕一晃便發出清脆的碰撞響聲。
緊接着,青萍又從口袋裡摸出一塊金吊墜。
金做的一隻小豬,沉甸甸的,價值不菲。
這是戲父戲母送給戲竺的生辰禮,眼下卻被青萍扒了。
戲長曲“嗯”了聲,沒有什麼興緻。
将金豬吊墜收好,青萍又重新系好錢袋,和他說起剛剛在外面發生的事。
戲長曲沒看他,也沒吭聲。
青萍盯着他:“你讨厭我了嗎?”
戲長曲立刻說:“沒有。”
青萍對他笑:“其實讨厭我也沒關系。”
戲長曲眨巴眼睛看他,似乎在理解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過了一會兒,他移開目光,輕聲說:“我不讨厭你。”
這句話說得非常流利。
簡單清點一下所得銅錢銀兩的數量,一天便差不多要結束了。
今日發生的一切都好似做夢一般。
睡前,小乙憂愁:【青萍,你毀了戲竺的丹田,相當于送葬了他的仙路,他指定要報複你,到時候你怎麼辦啊?】
青萍抿緊嘴唇,有些害怕,但并不後悔。
小乙惋惜:【唉,先前讓戲長曲直接下手就好了。戲竺死了一了百了,其他人就算找也隻會找戲長曲,你一點麻煩也不會有。】
确實如此。
但……
青萍小心戳戳戲長曲的臉頰,戲長曲眉頭皺起來,黑沉沉的眼睛盯着青萍。能看得出來他很不喜歡這樣被人逗弄,厭煩這樣的接觸,可即便青萍捏他的臉,戲長曲也沒有掙紮或避開。
青萍在心底輕聲說:【可我的宿主現在隻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
就算戲長曲經曆再多、神異再多,他也隻是個十歲小孩,過着吃不飽穿不暖、爹不疼娘不愛、甚至自己也覺得麻木的日子,連字都不認識多少,對世界的認知局限于小小的空間中——這樣一個很可憐的小孩而已。
放任他繼續下去,在一個理論上講不該接觸這些的年紀便親手送葬一條人命,即便是複仇,也似乎總有些不大妥當的——雖說具體哪不妥當,青萍也說不上來,隻本能感覺不好,不該讓戲長曲這樣做。
至于戲竺報複的事,青萍隻能用船到橋頭自然直來安慰自己了,有煉氣境界在身,想跑應當還是比較容易的吧。
小乙:【如果那時戲長曲不願意停手,你……】
【我會先一步殺掉戲竺。】
【青萍……】小乙覺得古怪,品味心魔的話,【我怎麼還是感覺你很喜歡戲長曲?】
這可不好。
【錯覺,】青萍被誤解多了,也逐漸心平氣和,他認真道,【我讨厭他。】
【……】
小乙将信将疑。
懷着心事,青萍把戲長曲抱得更緊些,拜托小乙幫忙守夜,強逼自己入睡。
明日還有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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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醒來,青萍一連打了幾個噴嚏,他用手遮捂口鼻,擔心地壓低眼睛,瞅瞅四面,以為是什麼不好的預兆。
惴惴不安了一上午,無事發生,風平浪靜。
青萍這才和小乙一起松了一口氣。
戲長曲倒是不知憂懼,站在午後泛着微末暖意的陽光中,手捧書卷,一字字讀其上字句,清晰流利。
有青萍在身邊,這幾日下來,他說話越來越流利,現在已經與正常人無異,隻是還是不太習慣與人交流,所以不常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