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青萍擰眉，腦袋因為困倦而變得有些遲鈍，眼角也泛出淚花。

他縮了縮自己的身體，很想變回原型，縮到一個大小正合适的小方盒子裡安靜地放空思緒、靜靜發呆一會兒。

戲長曲沒有評價青萍的想法，他将慘被青萍啃得指甲坑窪的那隻手按下，輕聲道：“哥哥的壞習慣可真多。”

在青萍困惑看過去時，戲長曲便平靜地繼續自己先前的話：“不過，祭日的存在其實并非為了祭祀，它是為了……”

他頓了頓，好似在想該如何描述：“是為了養丹。”

效果立竿見影，心魔的注意力被迅速轉移，不再去想自己的手為什麼被按了下去，而是去思考戲長曲所說的話。

萬道通神，丹藥為修煉路上的一大助力。

養丹之事青萍也有所了解，這是煉制丹藥的手段之一，在尋找不到合适材料、或達不到煉丹所需條件之時，部分丹修便會采用養丹之法，另辟蹊徑蘊養得丹。

青萍記得戲長曲過去也曾為了鑄劍開爐煉丹，因無心怡材料，故而練出雛形後，取三江水養劍丹，後再鍛成劍丸。

雖然最後出于種種原因，那把劍的狀态很糟糕，但也足以讓青萍印象深刻。

設立結界與陣法是為了利用一整個鎮子，以某種方式養丹，那槐柳妖實際的職責應該是護丹？——丹藥未成型前十分不穩定，輕易就會出現差錯。

腦袋想得昏沉，青萍差點和戲長曲來個腦殼磕腦殼，他連忙拍拍臉打起精神來，繼續思索。

假設他前面的猜想全部為真，那麼選擇境界不高的槐柳來做這個護丹者，是否是因為它吃了丹便會爆體而亡，所以不敢對“養丹”所成丹藥生出觊觎之心？

戲長曲笑起來：“我不清楚……或許吧。”

他不是很關心這件事，對他來說這一切都無所謂。

青萍呆了呆，這才發現自己好像無意識喃喃出聲了。

“那道結界興許便是丹藥的主人所設下。下次祭日在正月初六立春，你若想走，可以等到祭日那天再去試試，結界應當會有什麼變化。”

“我想說的就是這些了，”戲長曲輕聲道，“睡吧，哥哥。”

青萍睡眼朦胧，遲緩地點了點頭，幾乎是直覺性地發現他同戲長曲的關系似乎又進了一步。

戲長曲面對他一直很乖順安靜，但或許直到今天為止，他才真正地接納了他，願意與他交心。

……真是難搞的宿主，怪不得沒有道侶呢。

睡意湧來，青萍沉入夢鄉。

穿過暧昧模糊的重重迷霧，他看見一個人、一把劍。

引樊江、曲江、春江，三江四時之水鑄成劍丹，又采霞光與月華煉化為劍丸，最後以地仙修為溫養百年。對那把劍，他很愛惜，他很少愛惜一樣東西，直到，哐當——

劍跌落破碎，徹底化為一堆無用的廢鐵殘片。

額頭流血、被劍所傷的青年俯身将它重新撿起，碎片聚合，佩在腰間。

這是他的第十三把劍，也是最後一把劍。

他後來再也未曾換過劍。

從劍中逃出來的心魔就在他的身後，躲在影子裡，縮成小小的一團，像一朵小花般膨脹又收縮，不知是慶幸成功逃脫，還是難過于鑄劍的失敗。

青年忽然轉過身。

他的眼眸漆黑，好似一片寂靜的雪夜，額頭殷紅的血緩緩滑下，他笑着喊道：“青萍……”

再一眨眼，他、連同那柄碎劍，全都宛若竹間朝霧般消融不見。

青萍“醒”了。

有什麼東西在試圖入他的夢境。

真是稀罕。

作為天生善于此道的心魔，即便如今修為不在，青萍依舊對這類招式有極強的抗性，隻要他想，沒有生靈可以窺探到他想要藏起來的東西。

安靜片刻，夢中覆雪的翠山融化扭曲為小小的湖泊與木橋。

青萍化為拟态，獨坐在橋頭，低頭注視着清澈見底的湖面，兩腳浸沒水中，偶爾撥弄漣漪。

俄爾，有一片紅色撬開了此方夢鄉的門。

那紅色落在池塘中，幾乎像是火焰般灼熱耀眼，看不清真面目，隻能見得如霧氣一般遊動，聲音洪亮而友好。

“小友是否想離開此處，卻又困囿于結界？”

青萍非常謹慎和警覺，聽到聲音的刹那，耳朵豎起，環視四周，抿唇不作聲。

那聲音又道：“吾乃山間散修，潛心苦修，平生未曾傷人性命，非那種殘暴之徒，小友不必害怕于我。”

青萍卻道：“你張口便來，又不以真面目示人，我憑什麼信你？你是誰？來這裡有什麼目的？”

“呵呵，小友信不過吾也不奇怪，”那聲音道，“不過吾和小友利害關系乃是一緻，小友不論信與不信，還請聽吾慢慢道來。”

“小友想必已從戲家小兒口中得知陣法與丹藥之事，吾所了解的較他還要更多些。

養丹者為雲神宗門人，此地為他們衆多養丹地之一，那槐柳妖是因地制宜，捉來為結界護持的。”

三宗一司四仙門，雲神宗老祖玉龍仙精通煉丹蔔算之道，門下弟子也善于煉丹服丹。

丹藥用處甚廣，養丹地近乎成了雲神宗的一門生意，遍布各地，無需派人特意守候，隻待布置好後時間一到便可收割取丹。

“眼下養丹年限已到，一至龍擡頭，便要以全鎮性命為代價助丹成。小友若想逃跑，決計不可等待到祭日，正相反，應當未雨綢缪、提前行動才好，能早離開便要早離開。

至于吾的目的。實不相瞞，吾苦修多年，修為早已停滞不前，此次便是欲尋得那枚丹藥及其配方，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青萍沒那麼容易相信他，蹙眉道：“你既是修士，直接破開那結界不就好了？”

“若是真有那麼簡單就好了。”聲音歎氣，“那屏障動用了雲神宗地仙之力，隻能從内部突破，吾身處其外，費勁了千辛萬苦才得以與小友聯系上。如今願助小友一臂之力，在祭日災禍前破陣逃脫，救小鎮生靈于水火之間，也叫我好趁雲神宗收丹之前得到丹藥。”

“當然，吾絕不會令小友白白幫忙，等小友脫出後，若是想要走上修煉之途，吾願做一回引路師。”

他提出的待遇确實豐厚，令人心動，且退一萬步講，單就破開結界這點來看，他們确實目的相同。

青萍眼眸撲閃，對着池中的自己、還有天空那片若隐若現的赤紅思考了好一會兒，終于按耐不住，試探性地問道：“你要怎麼助我一臂之力？”

“吾雲遊四海，偶得至寶龍鱗，眼下已經使用手段，傳至小友枕邊，其鋒銳異常，内含龍氣，小友隻要渡入法力，便可用龍鱗破開結界。”

青萍盯着水面中沉浮擴散的紅影，嘴唇嚅動，畏怯問道：“使用那東西，我會有事嗎？”

“吾不願蒙騙小友，那龍鱗内含煞氣，隻能使用三分鐘，而且身體也會留下些隐患。”

三分鐘雖短，但也夠用了。

難道還有其他辦法可以逃離嗎？

青萍吸了口氣，終于下定決心：“好。我和你合作。”

那聲音樂道：“多謝小友……”

話音未落，卻見青萍忽而伸手探入池水，整片夢境刹那漾開漣漪，逃不出、退不得，水天一瞬倒置，池中虛影變為實體，青萍彎眸而笑，攥緊手，倏忽從水中拽出那片紅色。

“你！！！”

青萍笑得軟和：“讓我看看，你是個什麼東西。”

敢來闖他的夢。

下一瞬，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