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放下筆站起身來,遲疑着向她們福身,手擺在左邊,又想了想,手疊在右邊,再福一次。沈嫣笑起來,也福身行禮,再次抱歉,說她們這就出去,一轉身,身旁的人不見了。
林淵不知什麼時候走到女孩子身旁,探頭看了眼她正寫的字,一排寫着“雨、玉、羽…”,另一排是“洗、西、喜…”
女孩子啊一聲捂住紙,“别看!堂姐說我的漢文像蟲子。”
林淵說,“但你漢文說得很好。”
女孩驕傲道,“他們都聽不出我不是大盛人呢~”
林淵笑道,“聽不出也看得出。”美成這樣,說她不是人林淵都信。
女孩盯着林淵,窄臉劍眉,眼神看不到底,不像平常大盛的水般女兒,也不像他們的沉悶男子。看起來挺正氣的。不過都說大盛人腸子彎,罵了人也聽不出來。女孩拿不準林淵在誇自己還是罵自己,木着一張臉,不敢搭話。呆呆萌萌,像個受人擺弄的漂亮娃娃。
林淵抿嘴笑了笑。
沈嫣走過來,和善道,“别理她,林大小姐跟你開玩笑呢。你怎麼不出去前面玩?”
女孩拍拍自己旁邊兩張石凳,“坐吧,我不會泡茶!”應該是聽說大盛請人坐下,必須上茶,隻好先自己撇清了。這院子裡也不見有婢女服侍。
兩人坐下,女孩說,“我還沒有取好漢名,取好了就出去。”
林淵指指她手中捏着的紙,“你叫…羽西,還是西雨?”
女孩驚訝道,“我叫Yussi,你怎麼知道的?”
林淵笑了笑,“看你寫的字,猜的。你沒漢名?那四皇子妃有漢名嗎?”
“堂姐叫Tina,我們漢文先生給她取了‘媞娜’。”
沈嫣問,“那你呢?先生沒給你取名字?”
Yussi搖搖頭,“先生說我不在這裡找夫婿,不用有名字。不找夫婿連人都不是了?王八…糕!”沈嫣一驚,林淵失笑,這Yussi也不知從哪學來的罵人的話,學也學不全。
其實那先生,可能并沒有看不起Yussi的意思。剛才林淵也想說,何必想好了名字再出去呢,别人隻需要知道她是四皇子妃的堂妹就行了,比她的名字重要得多。
Yussi鋪開紙給她們看,“我自己取,才不要他。”
三個人一起低頭看着那紙,Yussi嘩嘩圈起幾個字,“玉”、“羽”、“曦”、“惜”,“堂姐說這幾個字好。”想了想,把“曦”劃掉了,筆畫那麼多。
“玉洗,或者玉溪?”沈嫣說,拿過筆寫給她看,“綠意清新,活潑有生命力,挺像你的。”
Yussi盯着紙思索着。林淵飛了眼沈嫣,怕不是中蠱了,逮着個順眼的就覺得人家綠意清新。
林淵想了想,拿過沈嫣手裡的筆,醮滿墨,龍飛鳳舞兩個大字,遞給Yussi,“知道是什麼意思嗎?”Yussi搖搖頭,林淵慢慢道,“予熹,予是帶來,熹是光。”
“是我給别人光還是别人給我光?”
“你有光,不用别人給。”
“老是我給别人,那我不是很累嗎?”
“給别人帶去光,是你足夠好,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不會累的。人的光芒不來自钗環美服,來自她的内涵。大盛有句詩,‘腹有詩書氣自華’。”林淵想了想,說得簡單點,“比如,剛才我們見面的時候,你有覺得累嗎?”
沈嫣莫名打了個生理性冷顫。Yussi倒沒什麼反應,像是沒聽懂。
林淵不明所以地瞥了沈嫣一眼,先不管她,繼續對Yussi說,“就像太陽,她本身就是光芒。”
Yussi有點心動,“可是,這個字很難寫。”
林淵溫柔道,“你喜不喜歡這名字?喜歡我教你寫,不難。”
Yussi伸手摸摸林淵寫的“予熹”,纖細指尖覆在紙面上,輕輕的,不知有沒有真的碰到。林淵手指莫名一抽,捏緊了掌心的筆。
“很漂亮,”Yussi說。不知是林淵的字漂亮,還是名字漂亮。
林淵把筆放到她手心裡,“學不學?”聲音低低的,仿佛耳語。
沈嫣壓着笑意站起身來,像是坐久累了,安靜地四處走走逛逛。小院裡鋪着水浪紋細磚,一庭院實實在在的無聲湧動。林淵的聲音從石桌那邊傳來,裹了一層茉莉的香氣,聽着很輕,“你看這個熹字,像不像個美人?上面是滿頭金钗,束腰彩帶,下面是裙子…”
“像堂姐~”
“你也是啊。”
“我沒金钗。”
一瞬安靜,林淵問,“想要嗎?”
“不想,很重。你也不戴。”
林淵輕輕笑着,“行,我寫一次啊,你看着…”
沈嫣仰着頭,神态專注地望着頂上的沉綠瓦片,往下的朱紅廊柱。不知有沒有人,也曾這樣教過一個“瀲”字,「潋潋你看,“瀲”字中間像不像兩個小人兒在屋頂下?屋子左邊是一條小河,屋子後晾着衣服,像不像一個安逸的鄉下小家?也許給你取名字的那個人,對你的期待也是這樣,有人陪着,有個安穩的人生。你就這樣好好活着,便不算辜負了她。」等回去,她記得問問潋潋,如果她長姐沒說過,現在由夫人來教,也不遲……
一道大紅錦服突地閃了進來,竟是四皇子妃媞娜。鳳冠上懸吊的珍珠咚咚磕在金翠纏花上,一陣悶響;肩上的霞帔繡紋繁複,龍鳳相戲,襟前一朵金線繡出的牡丹錦團花。臉上的淚痕已不見了,身後跟着幾個大丫鬟,“我剛才明明看見往這邊走的…”一見小院裡的幾人,媞娜如釋重負地大呼一口氣,“六王妃?這裡有六王妃嗎?”
沈嫣連忙福身,“四皇子妃,真對不起,我們是迷路…”
林淵騰地站起,沉聲道,“是六王爺怎麼了嗎?”
媞娜快步走到林淵面前,“王妃快出去吧,你家丫鬟急得不得了,說你們二夫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