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末,天氣好像特别反複,冷一陣熱一陣,連真龍天子都頂不住,身子不适好幾日了。龍體欠安,怕病擴散,免了皇子們侍疾,連賈王爺的早朝也免了。隻有澤王仍是日日進宮,搬一張書案到龍榻邊上,如常處理政務。
“明德,你府裡那孩子怎麼樣了?”
“回父皇,挺好的。顔氏這幾日好些了,能吃進去點東西。太醫日日都來看的。”
“嗯。”
“兒臣那兒的都是小事,父皇保重龍體才是。”
皇帝靠在床榻上,屋裡暗,床榻上攏着一團迷霧般的陰影。澤王面前點一架子燭火,手執奏折的年輕男子一身光芒。
“等他出世了,兒臣抱來,讓孩子見見他皇爺爺。”澤王微笑着說,氣定神閑,從容自信。
皇帝淡淡道,“你也是當父親的人了。”
澤王直了直腰,等着皇帝訓誡。
皇帝略顯疲憊,閉了閉眼。真是老了,他想,天氣一變,連奏折都批不動了。然而他批不動,澤王批得動,平常的奏折也是澤王先批第一遍,有需要他再改。而他上一次改澤王的批覆,是什麼時候?總有小半個月了。
沒了他這條龍,日還升、月還落,大盛如舊昌平,一切都如常。公卿們也未必知道他病了。
皇帝微微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
中秋将近,沈嫣的生辰也到了。她本就覺得沒必要大辦,現在皇帝有恙,更不敢辦。但林淵還是不請自來了,帶上予熹,叫上四皇子妃媞娜,還自備上盛京城攬月樓的一席私宴。幾個人吃十幾道菜,黃明宇興沖沖地叫人拿幾個大盤子,每樣都勻出一點,留給冬苑的丫鬟們。
攬月樓菜好,酒也是出名的。林潋趴在食案上,眼神迷蒙面色潮紅地捏着酒壺不撒手,一疊聲喊“阿嫣”。沈嫣使了個眼色,阿堇趕緊把酒壺藏起來。林潋委屈巴巴地伸手,“唔…阿嫣回來…”
沈嫣抱着她哄着灌茶,“我在這我在這,潋潋,來,喝茶。”
林潋甩着手軟軟地摸摸她衣裳,閉着眼扒拉到她身上摟着,嗯~阿嫣香香的。
予熹哈哈笑,“潋潋酒量這麼淺~”
媞娜瞥她一眼,“你也沒多好,喝完這杯别喝了。”
予熹嘟嘟嘴,“我偏要…”一回頭,小杯子沒了,“林淵!”
林淵吞了酒,還故意把杯子倒過來給她看,“沒了~”
予熹啪啪打椅子,“怎麼偷人家的酒!”
“你酒量差呀。”
“誰說的,就算差,我的也是我的。”
“我買的酒。”
“你請我的,就是我的。”
“行行,我的就是你的,”林淵笑着把空杯子還給她,“回去還你一壺。在這裡醉了,我還得扛你回去,在家裡任你喝任你鬧。”
予熹輕哼了聲,“我才不鬧,我醉了就乖乖睡覺,你知道的呀。”
林淵對上媞娜的目光,媞娜淡淡一笑,舉杯抿了小口酒。予熹在盛京交到林大小姐這個朋友,以後回北月,也沒什麼遺憾了。
如此三五知己,安安靜靜地,沈嫣的生辰便過了。日子如常往下走,林潋依舊每日拿着各種小發明的圖樣子來找沈嫣屋裡。沈嫣留着媞娜送的北月刺繡在房裡,搬來一張圓桌,鋪開刺繡參考着設計了不少從前沒想過的新花樣。媞娜的刺繡,色彩總是明亮奪目,亮綠、豔紫、嬌紅,花草動物都像在發光一樣;花紋卻是端正飽滿的,正直而樸實。沈嫣愛得不得了。
兩人埋頭工作,時光靜好,總是林潋坐在窗前涼榻上查書,沈嫣趴在圓桌上壓着紙描花樣。阿堇和海棠都不在屋裡。
林潋偶然擡頭,看見沈嫣一手畫着,另一手背到身後按了按腰。林潋拿起手邊的茶走過去,放到她手裡,“先喝口茶。”手在她腰後輕輕揉着。
沈嫣接過茶碗,低頭去喝,額上的碎發掉了下來。林潋幫她把碎發别到耳後,沈嫣别過臉去,害羞地笑了笑,“看我,披頭散發的。”
林潋微微一笑,忽然想起去年這個時候,她們還在林府。當時皇後剛說讓阿嫣選皇子來嫁,阿嫣随即生了場大病。那時林潋過不去東苑,隻好半夜爬牆去看她。也隻能看到阿嫣的紙窗外映出幽幽燈光,暗淡的魚影子在上面亂飛。後來長姐帶她進東苑看阿嫣,阿嫣病瘦得吓人,黑發如瀑灑在床褥上,眼睛大得讓林潋的心揪成一團。
那時候林潋再想不到,一年後她再見沈嫣“披頭散發”的樣子,卻是這樣安然的歲月。
“好想快點到明年生辰,”林潋輕聲說,生怕驚擾了什麼。
“你想吃什麼玩什麼,不用等生辰啊。”
“我隻是想許個願。”
沈嫣笑道,“好,那等中秋,我們在湖上放盞蓮花燈。你要許什麼願,我幫你一起許?”
林潋捏着沈嫣的袖子,笑笑沒說話。願一生如一日,伊人白發,歲歲年年。
阿堇帶着幾個丫鬟進來,捧着大錦盤,“去女兒宴的禮服做好了,二夫人在哪裡試?”
皇後循例在中秋前辦女兒宴,今年皇子們紛紛成了親,正妃都是要參加的。碰巧林太尉和林意洋協助北月整軍防,皇後的女兒宴便也叫上了林淵、林潋和予熹,既算是感激臣子,也是關懷北月的意思。
林潋除了出嫁那日,從未有過任何禮服。皇後的旨意一下來,沈嫣忙叫人趕工做出一套海天霞色的禮服,疏落月季幾朵,淡白微紅,如海上雲霞暈開了。
沈嫣道,“在這裡試吧,我看看。”
禮服披在林潋身上,沈嫣左抹抹右拉拉,“好,這個色好。”林潋愛綠,但青碧是雜色,林潋第一次去宮宴,萬不能随意。沈嫣有一套淡粉的,和林潋這套站在一起,林潋既不比正妃鮮亮,又不比正妃暗淡。安全之餘,也不讓人看低。
林潋低頭對着沈嫣發頂道,“就做給我,自己來去就那麼兩三件。”
“所以呢,我不做新的,都還比你多。”沈嫣扭頭問阿堇,“明宇呢?”
阿堇不清楚,林潋說,“肯定又在書房呢。”
林潋跪了腿傷以後,六王爺的一雙妻妾便分了房。而林潋和黃明宇行房失敗以後,六王爺與自家妻妾也再未同房過。王府冬苑三間并排的大屋,正好一人一間。黃明宇最近總是在他的大書房裡,白晝也關着門,有時還派思凱在門口守着。
林潋道,“最近不用上朝了,老是躲在裡面不知搗鼓什麼,飯都在裡面吃,神神秘秘的。”
沈嫣問,“誰在裡面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