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哦,是。”士兵愣了一下,如夢初醒般點了點頭。
周圍的士兵們也動了起來,強行在馬車前分出了一條道。
黎肅與夫人,一步一步走上馬車,簾子放下,在将要合上之時夏承煊最後往裡遠眺一眼,他端坐在車内,依舊不見任何狼狽,還是那個頂天立地的武安君黎肅。
百姓中發出了一聲啼哭,而後整個人群都哭号起來。
士兵駕着馬,但百姓自發地攔車,不讓他們走。
但又怎能敵得了手拿兵刃的士兵呢?
馬車載着将軍,走過街道,駛向衆人都知曉的結局。
“他知道若他煽動了百姓,那麼等待翎城的恐怕就不會是平靜了。”夏承煊自言自語道。
虞璟歎了口氣:“商王也知曉他在民中的影響力,否則按律囚犯斬首前應當遊街示衆。”
“别想了,回去罷。”八哥先出了聲。
他們一路回營,沒有一人說話。
*
等他們到之時,馬車已經停在了行刑台邊,台邊的四個座位均已落座。
黎肅與穆夫人被按在台上跪着,正對着商王。
他們不該是這個姿勢,夏承煊心裡堵得慌,移開視線,下意識地向周圍看去,正瞧見黎疏。
她坐在坐南朝北的位置上,面上并無異樣,脖子上有一串純黑的細繩。
“黎将軍,我再問一遍,降麼?”商王坐在黎疏對面,走到台邊眯起眼睛沉聲問。
黎肅冷笑一聲,朝他狠狠唾了口痰。邊上的士兵立即将他按趴下。
他掙紮着,眼神像寒冰射向商王:“那我也再說一遍。”一字一頓道,“你,做,夢!”
商王神色一變,轉身向座上走去,揚了揚手:“那便行刑罷。”
夏承煊心中一凜,瞧見黎疏的手緊緊嵌在椅上,面色依舊不改。
正午的太陽懸挂在空中,明明陽春三月,發出的陽光卻照到人身上感受不到一絲溫度,反而叫人直發顫。
劊子手登台,周圍一片寂靜,大家都注視着他的動作。
他先從腰間取下酒壺,拔下蓋子,仰頭飲了一口,卻并未急着下咽,而是存在口中,将兩頰撐的鼓起。
接着,舉起手中的大刀,刀身锃亮,在陽光下閃着光,晃得人刺眼。
“噗——”
口中的酒濺了刀滿身,水珠凝結在刀上,竟反射出七色的光。
這一系列準備做完,他終于揚起了刀。
夏承煊的眼睛看不到了,一雙手遮住了他的視線。
他眼前一片漆黑,似是有一陣風刮過,隻聽到一陣重物墜地的聲音,濃重的鐵鏽味鑽進鼻腔,腥得他作嘔。
還沒完,不過眨眼間,重物落地聲再次響起,血腥氣更甚,這次他還聽到了血液灑落地面的聲音。
很近,就像是在他身前。
眼上的手頓了頓,放了下來。
重見天日,他竟有些不适應。眼睛一睜一閉,他終于緩了過來,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紅色,目光所及之處一片赤紅!
黎肅和穆夫人的頭顱就那樣躺在地上,甚至眼睛都沒閉上,就那樣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瞳孔卻已經渙散了。
夏承煊喉間泛起酸水,雙眼似乎也有些疼,叫他忍不住想落淚。他好不容易忍下沖動,擡眼看見黎疏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就那樣盯着地上看着,她的手指節泛着紅,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氣。
周圍士兵也是怔着,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
姜國的武安君,作為士兵,敬他戰功赫赫,又作為商國子民,怕他于自己不利。懷着複雜心情至今,他就這麼死在了眼前,反倒讓人有些不可置信。
商王擡了擡手,士兵們上台清理屍首。
恍惚間手似乎被人握起,汩汩輸送着溫度,流遍全身。
夏承煊向身邊看去,虞璟微蹙着眉,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又松開了。
“把他們葬了罷。”商王已經站了起來,面無表情下達着命令。
夏翊、商啟也跟着站了起來。
隻有黎疏,坐在椅子上,像是沒反應過來。
見商王朝她望了過去,黎疏忙站了起來,似乎站得不太穩,身形晃了晃,擠出一個笑:“臣妾今日身體不适,反應慢了些……”
商王朝她點了點頭:“身體不适就歇息罷,孤待會命人不去打攪你。”
黎疏行了一禮:“謝王上。”
*
酉時,落日火紅,燒得雲霞一片血色。
夏承煊掀開簾帳時,行刑台還未拆去。士兵清理了一下午,仍未能将那台面的鮮血掩蓋。
“黎疏去将她父母重新葬了。之前商軍隻是草草将他們埋了,甚至沒立碑。”八哥打着旋落下,在他耳邊輕聲道。
夏承煊點頭表示知道了,又進了帳。
晚間,他蓋着被子,卻睡不着,一阖眼便是行刑後的血景,以及黎肅夫婦的眼神。
他無聲地歎了口氣,望了望邊上虞璟的背影,無端地感覺他也沒睡。
罷了,他胡亂地閉上了眼。
明日還有慶功宴,夏翊特地差人告知他們需出席,還是早日歇息罷。
夜深時刻,他意識迷糊翻身之時好像聽到了一聲……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