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很順利,在我救了商王之後,他便用一台小轎将我擡入了後宮。
他的王後也跟着他前往殷城。那是個溫柔賢惠的女子,當得起一國之母,與我可以說是完全相反。
我還非常清楚她對商王定然有情,因為她看向商王的眼神于我來說太過熟悉,我也曾用那樣的眼神注視過一個男子。
我與她不曾多見,自從我被納之後,商王便很少宿在她的住處。
不多時,她就被送回了商國的國都琅城,理由是不會武,不安全。
私底下商國的将士們都說我狐媚惑主,讓王上厭棄了王後,一來便拆散了一對神仙眷侶。
我在心底冷笑,我不信能統一五國的商王就這麼簡單便上了鈎,他将王後送走,到底是因為厭倦還是為了暗中保護還未可知。
但我既留在了城内,就得想辦法獲取他的信任,才能更好的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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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會很快就來了。
商軍久攻周國不下,軍中已經有些躁動。我借着探望夫君的名号,正大光明地走進了營地,又拿捏着讓自己都作嘔的姿态,求商王帶我一同尋營。
我瞥到邊上他同胞弟弟商啟的表情,眉頭緊鎖,眼神恨不能将我生吞,滿臉寫着美色誤人。
但是商王還是同意了。
我與他經過了河邊,汛期水位暴漲,河水翻湧着打在礁石上,奔騰不息邁向遠方。
順着河水奔流的方向看,那方向正經過周國的國都穆城不遠的地方!
我腦子靈光一現,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人同理,水能養人,亦能殺人。
我裝作不經意提起河水,看向商王。他目光沉沉,對上我的視線,我知道他聽懂了我的弦外之音。
此戰之後,軍裡所有有關我的流言都不消自散了。一夜之間我的風評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商王也直接命我之後留着軍中,陪他之後一起戰敵。
但我并沒有多高興。周國滅亡之後,這天下就隻有商國和姜國了,商王的矛頭便會指向大姜。
我随他在琅城度過了平靜的三個月,見到了商國百姓的生活,安居樂業,其富饒程度遠非我大姜能比。
商王前幾月并不在琅城中,能幫他穩住大局的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丞相夏翊,夏戴澤。
世人都說他師從仙人,無根無萍結識商王,迅速得到重用,每道政策都前無古人卻切中要害。
我見到了夏翊,這人給我的感覺和和氣氣,每每見到他便是笑眯着眼,好似沒脾氣,見到我恭恭敬敬地行禮,但能幾道政策就将商國國力提升至此的人,又豈非池中物?
他一個文臣,腰上卻配着一柄銀劍,我隻一眼便知曉是把上好的寶劍,不知他是否會武,但那柄劍與他從不離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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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三月,春暖花開,草長莺飛。
商王帶着我與親衛前往郓城,我知道這是有心要開戰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派這幾月暗中安排的探子傳回去消息。
阿爹阿娘領兵突襲了幾次商軍大營,但都被化解了。
我也是第一次實打實地上了戰場,血腥味激得我作嘔,對面的還皆是與我同族的弟兄們,可我不得不提着槍與他們周旋。
但不曾想,商王暗中派夏翊遣人去翊城盜取了城防圖,商啟帶一隻精兵潛入翊城,裡應外合将翊城破了。
我爹娘血戰到最後一刻,但敵不過兵力懸殊,最終雙雙被活捉。
我隻能在邊上看着他們被壓着從我身邊走過,多想拿槍挑開士兵的手,讓他們别碰我爹娘,紅纓槍上還沾着血,但我握着它什麼都做不了。
商藜惜才,親自去牢中勸我阿爹降伏。但忠臣不侍二主,我知道我爹爹不會同意。
我不知道他們在牢中是怎麼談的,談了什麼,我隻聽獄卒模糊地說黎将軍啐了商王一口,說想讓他受降,不如一刀殺了他痛快。
商藜勸了他十日,我爹娘仍是不肯降,最終他下令不日抄斬。
我放倒了獄卒,揣着一把匕首進了獄中。
阿爹阿娘靠在牆上,他們明明最愛潔,身上的囚衣卻沾滿了灰塵。我們隻是十日未見,他們卻像蒼老了十歲。
他們見了我又驚又怕,放低聲音問我怎麼來了。
我拿出從獄卒身上摸來的鑰匙,低頭打開牢門,告訴他們我來放他們走。我先去阿爹那間,抽出袖中的匕首遞給他,給他松綁系在他手上的繩子。
但我阿爹說他不走。
他問我他走後我該怎麼辦呢?
我說我随他們一起走。
阿爹笑了,但眼中皆是苦意,對我說走不掉的。商軍的守備森嚴,人數衆多,我們恐怕都走不出軍營。他還說姜軍中出了細作,不知道是誰,但估計官職不小,我必須活下去,要找到他,将他鏟除。
我拼命搖頭,忍者眼眶中的淚珠,對他說我不要去除什麼細作,我隻要他們活着,一定有辦法出去的。
阿爹沉默了片刻,突然拾起地上的匕首,對着自己的一節小指切了下去。
我撲過去的時候已經晚了。阿爹咬着下唇沒發出一點聲響,額上都是汗,手上動作未停。
半晌一隻樣式簡單的骨哨顫抖着放在了我的掌心。
斷指之痛猶如誅心,但阿爹仍是笑着,喘着氣對我說:“不去就不去罷。小疏,其實我也有私心。”
他看着我,眼神溫柔又深邃,“商藜還沒有發現你的身份,我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喉間發出抑制不住的嗚咽聲。
“如果到了最後萬不得已的時候,你就用這骨哨吹響三聲,無論你想做什麼,商軍中剩餘的我們的人會與你一起。”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走出牢房的,我好像親手綁了我的父親,鎖了他的牢門,将他最後的生機也囚了起來。
行刑的日子很快就來了。
商王在行刑台周圍一圈設了幾張座,夏翊、商啟都來了,我坐在他的身邊,台上是我血濃于水的親人。
我爹娘雖然跪着,但面色傲然,眼睛掃過四周,像是完全不将他們放在眼裡。
午時已到,劊子手舉起手中的刀,我看到坐在我對面的夏翊第一次面上沒帶着笑,阖上了雙眼。
而我死死地盯着刀,眼睛不肯眨一下,幹澀得幾近蓄淚。我要将這一幕記在眼裡,刻在心上,永遠不會忘記我與身邊那人之間的國仇家恨。
阿爹阿娘的血濺了滿地,灑在我面前,他們的眼睛也未閉上。
商藜第一個站了起來,淡聲說:“将他們斂了罷。”
身邊立即有士兵應答。
我依舊坐着,手指嵌在椅凳上,沒有動,直到夏翊和商啟都站了起來,我才緩緩起身。我後知後覺感覺到我的手竟在輕顫,但我不能暴露出來,我隻能将手籠在袖中,匆匆跟上商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