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楠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在夢裡,他在扮演一個陌生的小少年。
現在,他正坐在一個脫漆的舊木窗子前,爬山虎長到窗台上。窗外連綿蟬鳴,已經停工的工地傳來零星的敲擊聲,遠處有烏鴉啼叫,夕陽仿佛暖漠的血霧,把一切都籠罩在了一個時間盡頭般的溫暖的氛圍裡。
屋裡沒有空調,空氣悶熱,老舊的電扇吱吱呀呀地轉動。
他旁觀着這一切。
“隻考了三十多名!”客廳有中年婦女的斥責聲傳來,“平時什麼都沒讓你幹!你能做得好啥!一天天隻知道玩!家裡也不知道收拾!自己房間搞得跟個狗窩似的!還撿個貓回來!”
她走過來乓乓敲門,然後啪地把門推開,進來狠狠在他背上拍了幾巴掌!“誰讓你把門關着!你自己看看你的狗窩,走兩步都能踩到東西!你也住的下去!還不快點收拾!”
她風風火火又出去了,在外面依然唠叨不斷。
阿楠一言不發,慢吞吞地站起來開始收拾房間。白色的小奶貓悄悄從客廳溜進他房間,蹭了蹭他的腳,似乎也被吓到了。他蹲下摸了摸小貓毛茸茸的腦袋。
桌上磚頭一樣的二手手機忽然震動了。
阿楠伸手拿起來,是一條短信。“今天晚上來我家玩?我哥給我帶了新的遊戲碟!”——來自劉文。
他回複,“過兩天去,我媽在發火。”
手機很快又震動了一下,“家長會剛開完,是這樣的。”——來自劉文。
劉文也天天玩遊戲,但從來是全班前幾名,自然是不知道他的苦。
阿楠歎了口氣,開始收拾屋子。他屋子并不髒,隻是亂。問題不大,他知道他媽隻是借題發揮,她就這德行,心情不好的時候要把所有事情罵一遍。
“收完你房間把客廳掃了!貓碗也要刷!我是不會給你喂的,自己都養不活還撿個貓回來!我們家有這閑力氣嗎!?一天到晚作死!”
這種時候,能做的唯一事情也就是閉嘴了。
阿楠慢吞吞地整理好卧室,再去客廳,打掃時,他瞥見自己在鏡中的倒影——那确實是他,隻是才十二三歲的樣子,看起來年幼很多。
客廳連通着入室的大門,在他打掃的時候,門忽然開了。一個頭發斑白的中年男人推開已經掉漆的舊門走了進來,在玄關處換鞋,看到他正在掃地,不由樂了。“喲,我家楠楠今天這麼乖呢?”
“這小子月考隻考了三十五名!他們班一共四十多人!”母親啪地把一根雞毛塘子扔到桌上,“掃完去把陽台也收拾一下!考不出成績總得在家幹點活吧。”
“算了算了,我來吧。”男人好脾氣笑笑。“阿楠,平時還是要好好學習啊!馬上都要中考了,你也不是不聰明,就是沒把心靜下來……”
“得了得了,你跟他說這有啥用?好說歹說說了無數回了!起一點作用了嗎?就你會做好人!就你慣着他!”女人翻了個白眼,進了廚房。
廚房離,白發蒼蒼的老頭拿着蒲扇離開爐子,摸出個東西笑眯眯地探出頭對阿楠招了招手,他一直沒說話,阿楠都不知道他原來也在家。“爺爺。”
“給。”爺爺往他手上塞了包巧克力,捏了下他的圓臉,小聲地說。“我買菜時候給你買的,你之後可要好好學習啊,别再氣你媽媽啦。”
“嗷……”阿楠接過巧克力,立刻拆開,掰了一塊遞給爺爺。“爺爺也吃。”
“我不吃啦,人老了牙疼。”
于是阿楠把這塊塞在了自己嘴裡,心情不由地好了。見他在吃東西,小貓也湊了過來,睜着圓溜溜的眼睛,繞着他的腳嬌聲嬌氣地喵喵叫。于是趁母親不注意,阿楠蹑手蹑腳從廚房冰箱偷了一塊小魚幹,放在它碗裡。
阿楠爸爸已經吹着口哨在打掃陽台了。廚房裡他媽媽一邊和爺爺一起做飯,一邊在繼續罵阿楠,于是阿楠也躲到陽台去。
他們家住在一個老破的小屋子的三樓,陽台非常大,爺爺還種了些花花草草。雖然有時候漏水,有時候掉漆掉粉,但總體還是個不錯的小家。
美中不足的是周圍的建築正在拆遷,灰塵很大,陽台每天打掃依然顯得很髒。未盡的晚霞輻射着暖而延綿的紅,把一切籠罩在灰塵織就的結界裡。蟬鳴遠近起伏,仿佛老舊的電波音連接着睡夢中的他。
“去去去,這裡灰大。”爸爸趕他。“去房裡學習,都快中考了。”
阿楠并不想學習,于是在陽台踱來踱去。
這家夥礙手礙腳,不幫忙打掃還要擋路,天氣又熱,他爸爸瞪着他有點上火想罵,但看他手上捏着的巧克力,最終隻笑着無奈地歎了口氣。“又懶又饞,你以後可怎麼辦呀。”
阿楠讨好地把巧克力遞過去,“你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