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奇駿峰小弟子自聖雪峰祭壇中,沖撞了老祖聖體,當時吓得魂不附體,急下山來,卻因為慌不擇路,一腳插錯,整個人滾落山坳,在那深山老林裡迷迷糊糊昏了一夜。
也虧他修習仙道,渾身筋骨已非常人可比,這樣凍了一夜,僅僅着了一些風寒,也還能勉強自救,等他拖着傷勢徒步走了出山,終于熬出聖雪峰禁制之外。
此時已是黎明時分,道旁早有人等在那處。
見他拖傷帶病出來,連忙叫道:“快看,小師弟出來了!”
原來是幾個同門師兄見他一夜未歸,恐怕在聖雪峰中出了什麼變故,忙叫集了人在此處搜索,因着門規禁地,又不敢輕易進去。
小弟子抓住一位師兄,便哆哆嗦嗦道:“三師兄,我這有萬分緊急的事要通報,請帶我拜見師尊!”
這小師弟年紀不過十一二歲,得蒙師尊器重,又委任他獻奉祭品的職責,在奇駿峰中可謂風光無限,衆人何曾見他如此凄慘光景,連忙扶住相問。
他一片面色煞白,隻不肯明說。
衆人沒法,隻得召來飛劍,禦風帶他來到師尊殿門前叩見。
峰主劉道陽獨居峰頂奇玉殿中,近日尤其神思不甯,便閉門不出,一心打坐調息。大清早忽聞弟子求見,他才開了殿門。
“這幫崽子不好修煉,卻來煩我?”他傳音出殿,語氣中透出三分不耐。
那小弟子急得一頭冷汗,忙在門外叫道:“師尊!弟子有大事禀告,還請師尊允許弟子入内,備言詳細!”
劉長老聽出是小徒弟的聲音。
因素知他一向直率,鮮少有這般遮遮掩掩時候,心下疑惑,便傳他入内。
師尊端坐榻上,打眼見了自己寶貝徒弟瘸着腿兒進了殿内,當即吃了一驚。
小弟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不敢有任何隐瞞,立刻就将昨日所見,一一禀告了師尊。
劉長老冷笑一聲,非但無絲毫驚亂,反而面露鄙色,手指一召,從那藥架上丢了兩瓶子藥過去,道:“你這呆娃子,才接管這差事多久,就來做夢?”
小弟子捧着兩瓶藥,看着上面的字,驚道:“驅邪清心丹?”
師尊歎了一聲道:“得虧你還懂得回避衆位師兄,要不你這難堪大任的模樣,為師可替你周旋不得了。”
顯然,師尊以為他常出入那冷冰冰的祭壇禁地,憂思恐懼,才招緻幻覺。
那小弟子手上一抖,立刻蒼白着臉色,極力解釋:“弟子不敢有辱使命,句句屬實,師尊此言為何?”
見他一副要哭的模樣,劉長老擺擺手,道:“不必多言!去藏書閣借《苦海清心咒》抄一百遍,抄熟背熟了來見我,如若心還迷障,便自辭職務,為師自當另擇他人!”
那小弟子聽得師尊說要“另擇他人”,猶如當頭棒喝,晴天一聲霹靂,也遑論對錯,也遑論昨日所見是真是幻,吓得低首又是一通磕頭:“師尊息怒,弟子知錯了,弟子發誓緊守靈台,再不妄言!”
劉長老念他天真年少,很快緩和了臉色:“行了,沒事别擾我清淨,快快退下。”
小弟子如蒙大赦,當即感激涕零道:“多、多謝師尊誨訓,弟子告退!” 扣了三下響頭,衣也不換,便忙不疊遵照師命,往藏書閣借了書去。
經此一擾,劉長老也去了靜坐的心思,起身于殿内來回踱步,恍惚感覺心頭像被什麼塞住一般。這會子小徒弟已經離開多時。
他一低頭,見到方才那小徒弟在地闆上留下的些許泥印,才仔細琢磨着,自委任以來,山上那條小路小徒兒獨自走過不知幾回,怎會突然這麼不小心,跌下山來?
固然還是受驚所緻,可是那小子出入祭壇已近兩載,再是神遊太虛,也不該這樣狼狽,這次底遇見什麼,才至于如此失态?
劉長老越想越是心驚,越想越是懼怕,想到那小弟子說得情真意切,一陣冷汗冒将出來,慌忙跑出殿外。
但見乙雲山脈層巒疊嶂,山色空明,背後聖雪孤峰傲立,薄薄一層雲氣倏聚倏散,依舊盤桓在山腰之間。
千年老祖顯聖乃震驚天地之大事,或招祥雲漫天,或有九天雷降,然而這麼遠看雪峰,卻并不曾有與往昔不同之處?
劉長老道行尚淺,推斷不出什麼天道玄機,暗道掌門與諸多大長老還在接道殿中商議大事,抽不開身,他哪裡就敢将這不真不假的事拿去驚擾。
左思右想之下,還是親往禁地一趟,先去探明虛實!
此時晨霧方才退盡,接道殿中依舊亮着百盞明燈,把深宮暗殿,照得璀璨輝煌,會議召開自卯時三刻,紅日東升靈氣大盛之時,至如今已經過去大半時辰。
大殿之内,數位修真界的大能正圍在一個白須老者身邊慷慨發言,内容始終繞不開此次大陸中,剛剛發生的一件大事。
據仙首盟傳來消息,這次各大門派集結派遣出去的精英弟子,在抵禦魔修攻城一役中已經全部隕落。
北襄城原為均天國土,處于魔域與人間交界,幾經易主,魔軍此次利用事先布下的強大的魔陣,戰況一度遭到敵方蒙蔽,以至于前線弟子沒能得到及時支援,直至戰事告罄,大家才獲悉了人修慘敗的事實。
仙首盟嚴重輕敵緻孤軍深入的錯誤,已為衆道派所盡知。
北海之外的魔修爪牙已經快速延伸到修真大陸,看來道魔兩脈終極一戰,也在所難免。
乙雲派是最先發現魔修異動的一方,然而作為修真大陸最為古老的大派,乙雲的建議并未引起仙首盟足夠的重視。
修真大陸最強門派之名,似乎早已易主,取而代之的是火鳳境域的第一劍宗,天元宗。
可惜天元宗根基不牢,新任宗主又年輕氣盛,最終判斷失誤,導緻了修真弟子的全軍覆沒。
如今聚集在乙雲派的修真大能,都是一直擁護乙雲的門派故交。他們一方面憂心着魔修的實力;另一方面是誠心希望,乙雲派能夠主動争取聯盟首座的位置,以應對即将到來的仙魔大戰。
仙首盟原本是為抵抗魔域而生,容納了無數道派精英,若是最後摧殘殆盡,對各派實力無疑會是巨大的折損。
主座的白須老者,正是乙雲這一代掌門,擁有“不滅劍魂,百丈生蓮”之美譽的慎迦真人。
他聽了衆人之言,隻是垂目沉思,半響不語,直到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來到他身側。
那弟子低聲道:“師尊,玄器峰長老已經将乾坤儀中的影像解讀完畢,要請師尊與衆位掌門入水鏡室來。”
“哦?”慎迦眼眸一睜,道:“可是師弟他發現了什麼蹊跷?”
那年輕人點點頭,回道:“是。”
衆人聽到記錄戰事的乾坤儀已經修好,紛紛看向乙雲掌門。
“既然師弟有請,諸位可随我移步玄器峰。”慎迦真人當即起身給了個請的手勢,衆人紛紛動身,祭出法器來到乙雲南面,那座專門研究法寶利器的道峰之中。
這位玄器峰長老,是慎迦真人的師尊最後一位親傳弟子,平日最喜歡專研稀奇古怪的法器,于道修一途雖然沒有太多建樹,但憑借他出色的煉器技術,又讓他聲明遠揚。
肖越見到掌門師兄帶領衆人抵達,當即迎了過去。都說匠人不懂禮教,這位一生專研法器的器癡長老,自然也不例外。
隻見他對幾個熟面孔點點頭後,便徑直走到自己師兄跟前,扯住袖子就往裡面走。
在場大多是心胸豁達之修者,也不斥之無禮,跟随而入。
“我說敏之師兄,多月不見,你怎麼又老了一層?”肖越擡起眼皮掃了自己師兄溝壑縱橫的老臉,百年不換又是一通奚落。
掌門慎迦真人的道号,原為他們師尊所賜,在沒入門前,慎迦生于世家之中,曾取學名,喚作敏之,無意中竟被這位小師弟知曉,覺得雅緻,自此便被他叫着,幾百年習慣。
不過後來他升做掌門,小師弟也隻得在暗地裡奚落幾聲,喚出那兒時舊名。而這小師弟熱衷于對他冷嘲熱諷,也是從他接任了掌門開始的。
兩百多年前,慎迦仙身半成,道法已然深邃無極,他在一百六十歲時悟破化神,已被譽為千年難得一見之奇才。
而當年的乙雲掌門,也是引領慎迦入道之恩師,力排衆議,欽點慎迦為下一繼任之人,說罷,竟轟然隕滅,乙雲諸修竟救之不及。
當年此事,轟動大陸,曾引起軒然大波。
因掌門隕落離奇,又加上傳位草率,各色謠言随之而起。其中流傳最廣的,便是傳他慎迦形容端麗,曾作妖媚之姿,誘得師尊做出背德之事,至其法力受損,勾動心魔,不治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