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儀出了洞口,見數十個粉衣女子,提着精緻的宮燈,蓮步輕移,須臾便至身前。
大雨打在她們身上,如玉珠彈開,身上毫發不沾。為首一位女子,梳開半頭極簡發髻,卻是唯一一個白衣,淡妝眉眼,極素極淨。
見了薛儀,面上蹙起一雙清淡眉山,她輕聲道:“便是閣下您,破了我宮主于山中所設陣法麼?”
如果毀壞也算作破解的話,那就是他本人了。
薛儀隻得點了下頭。
那女子看着他那頂濡濕的帷帽,望不盡的輕紗深處,隻歎了一聲道:“我們宮主的千門迷蹤陣,已經設在此處三千多年,今日總算能被人破去!”
薛儀心頭早已做好與對方動手的準備,卻聽見她并無十分惱意,不解道:“你們為何要在這山中設下迷陣?”
那女子微微一笑:“自然是,為等破陣之人。”
“這是何說?”他反問一聲,面前人直接身形一動,右手迅速摸上了腰間的劍。
薛儀順着她的目光去看,卻見玉書從後面走了出來,身上半幹的衣物被風雨再次打濕,襯着慘白面上一雙冷眼,寒涼刺骨,任誰看了這個目光都不禁生出三分懼意。
衆人見了他,不覺退了幾分。
為首女子稍微鎮定一些,伸出右手示意衆人退後,安撫似的,輕聲道:“玉書公子,您别害怕,我不動手就是了!”說罷松開了握劍的手,自己也退了兩步。
薛儀看着兩方态度,一時猜不透他們是何關系。
“你們在找他?”
“找他,也是找您。”那女子見玉書并無特别動作,又把目光放到薛儀身上,微微一笑道:“在下映峽,奉宮主之命下山,可巧二位貴客都在這裡,便請随我等回宮吧!”
她擡袖一招,面前雨霧一蕩,漫天雷雨竟慢慢消隐而去,暗淡的月光透過雲層,冷光破雲而出,整個空間顯得更為莫測。
這人看起來年紀輕輕的,沒想到竟有如此控術之能。薛儀暗自心驚,方才道術在她手裡運轉,仿佛信手拈來,又看不透是什麼功法。
衆人簇擁着走入深山,宮燈猶如兩條火龍在山林中延伸至暗深處,薛儀兩人在衆女帶領之下,漸漸走出了泥濘的山路。
此時大雨已停,周遭比先前更加寂寥空洞起來。
小路盡頭是一道雄偉的石門,左側有一座矗立的巨石,上刻“玉璋宮”三字,字形飄逸俊秀,應是出自女子之手。
“請二位稍等。”
映峽從腰上取下金鈴铛,輕輕搖動,清脆的鈴聲散在寂靜的山谷中,宮門随之轟隆!一聲打開。
玉砌雕欄,遊廊飛檐,延綿的燈火霎時映入眼簾。
從門中又走出幾位粉衣女子,道了聲安好,映峽把手中的宮燈遞給迎接的仆從,低聲吩咐幾句,才将薛儀兩人帶入左邊遊廊,道:“宮主知道兩位仙客駕臨,讓我備好居室好生接待,二位,這邊請進。”
入時夾道栽種衆多修竹,把兩旁建築遮蓋大半,隐約可見林外一片湖泊,植滿了睡蓮。
“我觀這空間諸景,與九璋山頗有幾分相似,不知是否故意為之?”
“此境與九璋門氣脈相連,依靠吸收山中過渡而來的靈元,凝氣造物,建成之初便是以九璋山為原型。然而至陰時雷雨運轉,沖洗濁氣,才面貌漸改。”她想了想,“至于這九璋宮,是依照宮主小時候生活過的秘府建造,雖然借鑒九璋門中部分制式,依山而建,但也隻能建造出原型的十分之一規模罷了。”
待幾人過盡遊廊,眼前廓然開朗,轉至中庭,又入了一個門廊,見那居所堂前,一如九璋門偏殿那處,也載植一棵白梨樹。
暴雨過後,花瓣灑落在泥裡,階下幾位穿着白衣的妙齡女子,正屈身擦着青石地闆。隔着花陰小燈,白色的花瓣與那灘暗色穢物交織相融,化開詭異的形狀。
“何人的血?”薛儀望着她們低頭擦拭的地方,蹙眉問道。
“幾個下人的血罷了。原是玉書公子初來時,失手傷的,那是半個時辰前了,這些下等的仆從又不懂行術行道,料理得慢了,平白驚擾仙客。”
映峽手腕一轉,食指微屈,将那桶裡的清水引出,往地上一過,又将其召回桶裡,水色瞬間染紅。
他隻見過這人自殘,倒沒見過他傷人,不知這中間有什麼隐情,便猜測道:“你們強迫了他?”
“仙客誤會了。兩位雖然都是宮主的貴客,然而公子他是不同的。”她搖搖頭,道,“别說他殺幾個侍從,就是把這九璋宮中所有人殺掉,宮主她都不會皺一下眉頭,又如何敢強迫他。”
見薛儀露出不虞之色,她便抿嘴一笑道:“仙客,您是個善心之人,原來聽不得這些,也罷,我不說便是了。”她想了想,又道,“待會便有個知無不言之人,往您這來,到時候,您便知道這九璋宮中的一切。”
說罷轉身過去,将兩人引入裡屋,随後一衆侍從擺上沐浴用具和兩套幹淨衣物,候在一旁。
映峽道:“兩位可先沐浴更衣,映峽這便退下了。”
待她關上門,衆人正要上前,薛儀連忙道:“不用了,我自己來吧。”說罷從推盤上取出衣物,自行去隔間換了。
将濕了的衣物打包卷進空間錦囊中,抖開那送來的幾層白衣,穿在身上剛好合身,倒真是為他量身打造一般。等他出來,衆侍方才将玉書簇擁送入了裡間,隔着屏風聽得水聲細細。
薛儀不忘提醒她們,注意避開玉書手腳上的傷,衆人應了一聲是,随後又是一陣喧鬧。
他自行出了正廳,在下首處随意坐了一席,等着那位知無不言之人的光臨。
等了兩刻鐘,人還未至,他便起身打算出去四處看看,沒想到那腳還沒邁出門口,身邊突然刮來一陣香風,有人抓住了他的衣袖。
“别走。”那人道。
薛儀側頭一看,見玉書濕了半身頭發,衣衫不整就出來了,真不愧被女人料理過一遍,那香薰暖爐一應不缺,許是頭發也抹了香,折騰了他這般久,還沒完呢。
便好笑道:“我不走,隻是出去看看,你還沒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