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内行旅之物十分精簡,除去坐墊和一床卧榻,再無累贅,各自坐定後,衆人便相顧無言,氣氛再度陷入了微妙的尴尬之中。
宋铘看了看恭清和,又低頭看了看衆人落座的位置與這邊拉開一段不小的距離,不禁一股氣悶。
他忍不住開口:“你們到底怎麼回事?”
尤其是那個白衣修士,之前遇見時渾身已經透着一股冷,如今呢,更帶着股閑人勿近的勁兒,恍然别人欠了他八百萬似的。
這堆人又圍聚在他周圍,唯他是從,這明顯的排擠他們二人,一定是這人授意的!
“不就是壞了他一輛馬車,需要這麼小氣?”他忍不住嘀咕出聲。
劉七爺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令兄此前要對我們···”
“簡單點說,”肖長老雖然在外面趕馬,這時插了一嘴道:“他想謀害我們性命。”
“胡說,我哥從不殘害人類,除非,是你們不敬在先!”宋铘一個激動站起了身,頭頂撞在車廂上,疼得他一個趔趄。
恭清和伸手将他撈了一把,把他重新按在座上:“阿铘,你無須為我辯解,這次确實是哥哥做錯了。”
他此話一出,其餘人都看向了他。
這個方才還耀武揚威的龍族,竟然肯低頭認錯,也真是有些出人意料。
“哥,你怎麼錯了?”宋铘全然一幅不可理解的模樣,氣憤道,“你不知道這個家夥,極讨人厭,仗着自己修為,還敢壓我風頭,我那一次受傷,還不都是因為他!”
恭清和問道:“這是何時的事?”
“在十渡城的時候,他買走了我的萬萬獸皮面具,後來我還沒追上他,又被一個半路殺出的修士抓了,差點沒命。”他說到此處,想起這人最後也是救了自己,瞬間有些底氣不足,“反正,就是極讨人厭!”
恭清和點點頭,當時他探聽得宋铘剛剛從問風樓離開的消息,不得已釋放神識探查行蹤,沒想到卻被一個修士阻斷。
當時那個威壓,不是靖華還能是誰?
宋铘不知自己這一席話,又引得恭清和沉醉于與故友再次重逢的喟歎滿足之中。
他還在奇怪,自己都說了這麼多,為什麼哥哥眉頭都不皺一下,似乎心情還挺好?
“好吧,他們算有點用。”宋铘冷哼一聲,稍微放低了姿态道,“聽說出手救了宋岚,我還沒說謝謝呢。”
劉七爺道:“這麼說,宋小姐的家屬,應該已經接她回去了?”
“影兒都沒有!”宋铘臉上一垮,實話說道,“她又失蹤了!”
幾人不約而同,都露出驚訝的神色:“什麼?!”
宋铘道:“表妹被救的事,我開始還以為是那姓陳的诓我來着,又向那樓裡掌櫃确認過,他們确實曾請人救治一個女子。那姓陳的老闆說,他還打算等着宋家來接時能得些好處,所以一直小心照顧,表妹失蹤那天,是他頭一次外出。”
“這麼個大活人,怎麼失蹤的?”劉七爺心裡大驚,“宋家的仇敵不少,信件一來二回,怕是洩露了她的行蹤也說不定!”
“酒樓裡人來人往,哪裡能問的出來。”宋铘抓了抓頭,“我這段時間一直搜索她的下落,也是毫無進展,前日,宋家來接的人早早已經到了,我也沒得好說。”
“竟然發生這樣的事,老夫如何向宋家交代!”劉七爺想到此處,臉色一下子不好看了。
薛儀雖不說話,卻一直在聽,這時候擡頭看他,開口道:“陳老闆有沒有提過,失蹤前她的精神狀況如何?”
宋铘不理解他為何突然問起這個:“這個與她失蹤,有什麼關系嗎?”
肖長老隔着簾,回頭瞅一眼,說道:“前輩的意思是,她也許早就中了魔修的蠱毒,隻是沒有立刻表現出來?”
“什麼意思?”宋铘還是沒聽明白。
“這麼說來,當日她們一行遭到大規模的攻擊,唯獨是她逃了出來。”劉七爺思索一番,很快也明白了薛儀的意思,心頭一跳,忍不住猜測道,“莫非是魔修故意為之,他們或者有什麼别的圖謀?”
“蠱毒?什麼蠱毒?”宋铘回想一下,“啊,你們是說,那種導緻她們神志不清的邪術?”
劉七爺想了想,又否定了推測:“不對,老夫記得宋小姐與我們交談之時,神志還是清醒的。”
“魔族的歪門邪術千千萬萬,也不是我們能夠盡知。她的失蹤,若真的與魔族有關,要找隻怕也難了。”肖長老道。
一席話說得宋铘啞口無言,原來他還固執地在城内找人,卻沒有想過,她已經被卷入了另一場匪夷所思的風波之中!
這個認知讓他心驚膽戰。
“那她現在,能在什麼地方?”
“宋小姐畢竟凡人之軀,于魔族并無太大用處,就算找到,恐怕已經兇多吉少了。”
“怎麼會?”宋铘心中到底不安,連忙道,“哥,你替我想想辦法吧!”
恭清和搖搖頭,道,“她非妖非魔,身上更沒有任何特異的氣息,茫茫人海,就算是我,也沒有辦法找到。”
“那,那我還是回一趟燕回城!”宋岚到底是因為他,才決定走燕回城那條官道的,這麼算起來,若她真的因此失蹤,那自己也脫不了責任。
恭清和不同意:“阿铘,你冷靜點。”
“我自己找她還不可以嗎?說起來,要不是你送我的這個東西,突然白光一閃,我能來到這裡···等等!”宋铘剛壓下的火氣,又有浮上水面的意思,将右手往他面前一伸,“這個玉镯,能再啟動一次嗎?”
恭清和當日贈與他時,隻說是可以壓制龍氣的法器,今日他糊裡糊塗被這玉牽引至此,就知道這東西必然暗藏玄機。
“這是我故友之物,加諸于法器中的機關是以他自己精血為引,輕易啟動不得。”他的眼光不覺落在薛儀身上,意有所指道,“而你這一隻,多加了一道護身之法,是專為龍族所設,曆經千年,神威猶在。”
他本想表達昔日摯友的拳拳愛護之意,未料薛儀正垂着目光,一個眼神也不曾給他,不禁甚覺失落。
宋铘明顯并不相信,質疑道:“可是,如此神物,為什麼關姐姐也有?”
“此法器原本便是一雙的。”
“既然是這樣,如何隻給了你一半?”
“那是···那是無關緊要的。”
薛儀終于忍不住擡眼望他。
對于此事因由,他也不是不好奇。
可是,恭清和竟不再說了。
宋铘壓低了聲音,還不死心道:“你不告訴我,我這就去問關姐姐,她一定知道。”說罷便往車外兩人擠了過去。
然而關潇潇這人,不僅做事雷厲風行,說話也富于技巧,她有心替薛儀隐瞞身份,對事實自然有所保留。
想要對付這種糾纏不休的小愣頭,還不是分分鐘拿下麼?
最後,宋铘非但沒能在她口中讨到半點消息,反而被成功忽悠,讓他安分規矩了好一段時日。
隻是她一向言出必行,當初答應助他尋找宋岚,也确實做到了,最後卻連累自己險些丢了性命,這是後話了。
肖長老顧忌着車内傷員,駕車的速度已經放低許多,傍晚時分,還沒有趕至大鎮,隻好在附近的人家落腳。
他下了車來,敲開一戶詢問宿處。
這村民大多是家道樸實,自然沒有多餘客房,便指路前面一個姓曾的沒落戶,地方殘舊了些,不時也接待外人。
幾人輾轉來到村頭,果然見到一個大莊子,看管房舍的漢子将馬車迎進。
那漢子便見到這輛小巧的馬車中,走出來一個兩個三個····且不論這小馬車如何裝下這許多人,但見個個衣着考究,氣度不凡,鄉野之中出現如此人物,已是極不尋常。
他也是個有見識的,連忙差人整理了幾處幹淨的房舍出來,不敢稍加怠慢。
薛儀因為不放心玉書單獨一人,便選了個大些的廂房,同住照料,昊月卻說不喜人多,選了隔壁一間單獨住下。
關潇潇本是心不在焉地聽着,卻單單瞧了那小弟子一眼,突然啊了一聲。
她轉過頭去,問七爺道:“他是誰?”
“你也覺得他像一個人?”七爺似乎料到她會有此問一般,當即答道:“這是薛仙師的弟子,自麒麟域中來的,并非你所想的那樣。”
并非她所想的那樣?
關潇潇又把少年上下打量一番,那看向對方的眼神,也有些怅然。
她最後歎道:“是有那麼幾分像。”
薛儀卻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因為他知道這魔尊昊月在外行動,必然會事先易容,這張臉隻是他随意制作的罷了。
其餘人不知底細,自然沒有多問,挑了宿處各自安歇不提。
蕭護衛倒是處理外傷手法娴熟,又幫玉書換了一次藥,才退了出去。
薛儀坐在床邊,見玉書不曾歇息,便叮囑道:“快睡下,好好養傷。”
玉書乖乖躺在床上,這時候擡眼看着他,側了下身,表現的十分專注,沒有一點要休息的意思。
見是如此,薛儀不免唠叨起來:“你的身份若是被人發覺,隻怕會惹上殺身之禍。從今往後,你不能再碰我的劍,也不能見到危險就往前沖,聽明白了嗎?”
見他還是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他便加重了語氣:“若再違抗,我可是要打手闆心的!”
一句說完,卻連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眼前這個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會怕這個?
然而玉書似乎真的聽懂了,居然乖巧地伸出右手,以掌心對他。
薛儀愣了一下,低頭看着他的手心,見上面傷痕累累,纏滿了繃帶。
想起來,自己來這修真大陸,幾經輾轉,向來都是護着别人的多,如今這裡卻有個人肯為了他,五次三番地流血受傷,究竟是該說他笨還是說他傻?
想到深處,心中不免泛起一絲暖意。
薛儀微微一笑,往他空舉的手掌,象征性拍了三記下去。
玉書翻手看了下手心處,看了又看,仿佛要在上面盯出花兒來。
“别看了,什麼也沒有。”薛儀替他把手塞回被窩裡,好笑道:“快睡吧。”
等這個人好歹願意閉上眼睛,他才從儲物袋中搜出幾枚僅剩的下品靈石和一些火煉石來。
靈氣充足的上品靈石,已經盡數用在了購置那萬萬獸面具上,上次施法不當,面具又凍壞不能再用了,如今囊中靈物所剩無幾。
這種火煉石中所含靈氣其實十分微弱,然而也隻能物盡其用,此時與其他幾個下品靈石堆放在身邊,他往榻上靜坐,很快收心斂氣,仔細調理着一身的内傷。
還沒等他将氣息運行一個周天,便覺附近妖氣強盛,幾乎蓋過他那剛剛吸收的薄弱靈氣,沒能再行靜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