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還是你請過去的,怎麼反問我來?”
“我确實見了先生把脈,不過福叔,這藥方分明隻是普通的滋補溫體之用,而薛公子···他還時常帶有些咳嗽氣喘。我隻怕照這藥方不能對症,還請趙先生細細把脈,再開一劑。”
“趙先生行醫一百多年,還比不上你小子的三腳貓功夫?”
“可···”
“去去,别在這裡礙事,老爺那邊,還等着老夫過去呢。”
“可老爺不是還在···”
乘着夜色,昊月隐沒在暗影處,不覺已經聽了一路,此時來到一處陌生之地。
滿園的奢華與富貴,都蓋不住周圍莫名的冰涼之感,昊月雙腳踩在道旁的泥裡,眉峰一蹙,下意識轉身一讓,一道尖銳的物體擦過他的耳際,砰一聲釘在身後的樹頭上。
昊月定睛一看,發現是一支普通的楊柳枝,因為速度極快,瞬間成了傷人的利器。
看着那楊柳枝深深嵌入木頭之中,力透三寸,勢如雷霆,昊月心頭一動,緩緩回過頭去。
不遠處立着一道白影,被周邊的花木遮蓋了大半身形。
當初,師父就是這般出現在花影深處,對自己說出那一番話:“劍刃隻是形式,你若是在乎,便始終赢不了我···”
昊月當時修煉未深,幾乎是身形一滞,表面卻故作恭順,反問師父道:“您知道,我想要什麼?”
而對方又擡頭看着枝頭的梨花,梨枝上沾着滾燙的鮮血,滿枝頭晃眼的白混着刺目的紅,現出一種戰場的肅殺之态。
他那樣定定看着滿樹繁盛的梨花,恍若忘了上一刻還在與人交談。
見對方無意作答,昊月便又問了一次。
那個人才收回目光,似乎堪堪聽見,随後抹去了唇角的血迹,低頭看着他,答的是:“時間不多了,你隻有三次機會···”
三次機會,已經夠了。
昊月看着眼前矗立的影,不知為何,又想起當年與這人沒有結果的對話。
這劉七爺的府邸氣派非常,就算已經踏入了同一個院子,兩人的距離還是有點遠。
于是他站定了腳,對遠處的人影道:“師父,時至今日,你知道我想要什麼了嗎?”
此時,遠處的花陰下,才緩緩走出一個形容瘦削的年輕人。
他一雙光|裸的足踩在冰冷的石闆上,也恍若不知道冷般,一步接着一步,往少年的方向走過來,手中還拿着不知哪裡折來的,數枝枯瘦的柳。
昊月道,“如果你當年知道的話,就不會給我任何的機會了。”
“給你···什麼?”玉書那一雙眼仍顯得迷離莫測,方才沐浴過的身上飄散着皂角的清香,濕潤的長發垂落下來,貼在輕薄的衣料上,透出肌膚的顔色。
昊月見他動如殘風,形容落魄,哪有當日半分潇灑風流,一時間竟有不盡的感傷意動,微微别過了眼,逼迫自己不被此人所惑。
玉書走到他三步前停下,突然道:“聽,時間···到了。”
“時間?”少年反問。
此時玉書卻癡呆呆站在那樹下,擡頭看着滿樹累累的白花。突然,空氣也恍若受到這陣驚擾,茂密的枝桠搖搖晃晃,沙沙作響。
那細碎的,不知名的白花花瓣掉落下來,玉書那雙空洞的眼睛深處,陡然化開了别樣的情緒:“花要落了,時間到了。”
昊月緩聲道:“世間人事有千千萬,師父,你還能記得多少?”
玉書伸出手去,修長的雙手接住了幾片飄落的花瓣,他擡頭看對方道,“···記得?” 他瞪着一雙眼,裡面全是純真和茫然。
昊月歎了一聲:“就算記得,徒兒也怕是辜負了您的期望···”
少年說罷,猛然身形一變,邪狂的目光如殺神一般,單手捏住對方的腕骨,發力扯向一側,趁着對方歪倒,迅速抵住他的領口。
玉書整個人被推入濕潤的泥地裡,烏黑的發絲也跟着混入泥濘,一時毫無動彈之地。他擡頭看着上面的人,似乎沒有料到他會突然發難一般。
昊月居高臨下,将他猛然壓在地上。雙膝夾住他的腰側,将那一雙瘦骨嶙峋的手臂,彎曲抵在他的頭頂。
一個少年,竟然能将高他幾乎半身的青年桎梏身下,這一幕若是落入旁人眼中,必然是極度詭異的。
玉書雙手被制,雙眼猛然一暗,唇齒間微微張合,道卻是沉若千鈞一聲:“放肆。”
他說這話時的端嚴氣勢,倒把昊月鎮得一愣。如果不是那雙手還握在他的手中,他真的以為這個人恢複了神志。
僅僅隻是一愣,昊月便裝作聽不懂一般,仔細念道:“你跟我說,放肆?”
一面說着,一面在他瘦弱的手腕處捏了個穴道,玉書原本拽住的幾根柳枝,一并脫力跌落在地上。
看着青年人渾身淩亂,跌落塵埃裡毫無反抗之力的樣子,昊月早已無了昔日的敬畏,隻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道,“師父,你看看你,你現在都成了什麼樣?你以為我還會懼你麼?”
玉書那一雙澄澈的眸中,仍然透出一片空濛。
昊月抓着他的手,截住那股反抗的勁力,輕聲道,“隻要你别擋我的道,我還一如既往地替你隐瞞身份,明白了麼?你看,那個叫劉守凡的,他對你多好啊。”
“煦···”
“是啊,煦···這是她取的名字,從此就是你的名字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啊。”昊月目光漸趨莫測,久久看着他那布滿傷疤的臉龐,一雙原本冷硬的眼變得柔情似水。
“煦,你叫關煦···”昊月伏在他身上,當接觸到身下人那真切的體溫,又忽而清醒過來,幾不可查地拉開了兩人的距離,道:“乖乖在這等着,我待将那事徹底查證清楚之後,會再來尋你···”
玉書終于動了一下,似乎并不理解他的意思。
然而兩人雙目一觸,昊月那雙森黑如墨的眸裡,隐隐幻化成一股無可阻擋的旋渦的力,随之手指微動,幻術開啟,輕易便将一個半魔的神志徹底摧垮。
“煦公子?”遠遠的有人喊了一聲。
府裡伺候湯浴的丫鬟已經将洗具用品撤了去,才發現玉書跑到院子裡去了。
“咦,公子怎麼睡在外面?”
等衆人發現了院子暗角的動靜,昊月早已出了東廂,而他留下的一縷魔息,卻足夠讓人睡上幾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