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聽進了幾成,隻應了聲:“也是。”
昊月心中藏着事,還以為自己沒心思繼續應付他的問題,然而見薛儀不再追問,重新躺回榻上歇息,心中莫名又有些焦急。
他雙唇微動,想要叫他别睡,想要問清他到底還在擔心什麼?
然而見他雙眸已經晗上,青絲散落在榻上,襯着那一張臉蒼白無色,眉頭輕蹙的樣子,似乎已經十分疲倦,他便止住了話頭。
昊月就在床榻前站了半刻,忽聞門外敲門聲響,他很快回神,轉身去開了門來。
隻見侍童魚貫而入,那藥峰中來的童子便擡着個大浴桶入了一旁側室,跟在後面的幾人嘩啦啦往裡倒入熱水,熱氣蒸騰中,水光泛紅,内裡有異香撲鼻而來。
是藥峰配制的湯浴材料已經送過來了。
風夕提前已經吩咐了峰中幾個童子,打點此事的。見幾位童子又往裡面投入許多古怪東西,不多時浴桶水滿,衆人托着一排衣物沐具,站在門側。這樣大的動靜,自然把薛儀驚動了,正起身看着來人。
為首一個俊俏侍童微微一笑,道:“這是介常真人親自配制的藥浴方子,對公子的病大有裨益,請公子寬衣。”
薛儀好奇道:“這湯浴色澤奇異,不知是什麼講究?”
“此湯名喚‘潤肌通絡三日酒’,原是介常真人曾為一位筋骨重傷的元嬰修士親自調制的一服奇方,異香可留三日不散。若是仙人浸泡其中,便可暢通經絡,修複靈根,常人若是享用,便能延年益壽,輕易鍛得仙根。介常真人難得再配下這湯浴,着我等前來服侍呢。”
薛儀道:“替我多謝介常真人如此費心,也不必勞煩服侍,我自己來就行了。”
那藥峰的童子見他并無靈根,起初也有些怠慢之意,但難得見這樣身姿美好的年輕人,展露微笑,談吐文雅,心裡也便有說不盡的好感,語氣也稍有緩和,道:“公子,服侍您是我等職責所在,不必推辭。”
說罷,便要伸手過來。
昊月抱着兩手,在一旁冷笑道:“我師尊不願别人幫忙,你們就這般為難,莫非也是那介常真人授意的不成?”
那侍童聽得他說,吓得退了一步,道:“公子哪裡的話,我等并無冒犯之意!”
昊月道:“既然如此,還不快滾?”
“這位公子···”那侍童曉是定力足夠,也不禁呆愣一瞬,暗道這青年怎麼如此惡劣的脾性?
見他們仍有些猶豫地掃了薛儀一眼,青年的臉色越發陰冷:“滾!”
幾位被喝得渾身一震,忙道:“這個,既然公子不願,這沐浴等物放在此處,小人先行退下。”其餘童子少不得緊随其後,很快屋裡便剩下兩人。
薛儀在一旁道:“他們也不過是一番好意,你又何必生這麼大的氣?”
“怎麼,不過将那些個聒噪的嘴臉趕了去,就看不過眼了?”
薛儀想不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忍不住擡頭看他。對方被他看得不适應,别過臉道:“你看什麼?”
“阿月,你近來似乎···有些變了。”
昊月心頭一顫,雙拳微微收緊,面上仍然維持着一慣的冷漠,道:“我如何變了?”
薛儀也沒有責怪的意思,說他是哪裡變了,自己一時也答不上來,想了想道:“你多次替我解圍的事,我都知道。”
放在平時,昊月必然會袖手旁觀,哪裡還來管他閑事?自從他将薛儀從赤水牢中救出,就一直照顧着自己,他做到如此,看來還是将他這個挂名“師尊”放在心上了的。
“我其實,也該好好謝你才是。”薛儀道。
“謝我?”昊月盯着他,緩緩道:“若不是有人實在蠢笨頑固,帶累旁人,我何至于多管閑事?”
薛儀笑了笑,搖搖頭,也不欲與他争辯。
見他從托盤中取出一套衣物,轉身入了屏風裡去,昊月那股莫名待發的脾氣,便一下子散了,隻是那樣伫立在原地。
直到裡面傳來細細水聲,他才醒覺過來,冷哼一聲,耳根卻微不可查地泛起淡淡紅色,轉身而去。
薛儀挽袖試了下水溫,果然恰到好處,便自行松開衣帶,脫下那套從天麻鎮一路穿着的舊袍,伸手搭在屏風上,取了張凳子,踩着便進了木桶裡面。
說真的,這還是他來到這個世界裡,第一次洗的熱水澡。熨帖的溫水猶如棉花一般将他包圍起來,讓他憶起了現世的煙火氣,然而那感覺已經十分飄渺,很快便消散淡遠了。
他仰起項脖,原本蒼白的臉頰也受到熱氣的暈染而浮現出淡淡的潮紅,微屈的雙腳原本放松盤坐在水裡,這時候側身一動,才覺出了腳上的異物。
他心裡嗯?了一聲,有些好奇那腳下之物。
想到這浴桶也足有一米幾高,他單手夠不到底部,隻得整個人潛入水中,從底部取出那個硌腳的東西。
拿起來一看,竟然是一塊上品靈石。
難怪他覺得這樣舒适,原來這底部放置的靈石,在不知不覺滋養他受損的經絡,大概這熱湯之中加入了某些能夠促進吸收靈氣的藥材,哪怕他如今有傷在身,又不曾入定,也能感覺到有些許靈氣儲存進丹田之中。
雖然那侍童把這湯浴的功效說得過于神異,不過這套法子,也許真的有用。
于是就着熱湯,盤膝而坐,運氣深入。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熱湯也漸漸變得溫涼,他差不多将那靈石中的靈氣吸收得七七八八,才睜開眼睛,吐納出氣。
又伸手摸了摸那紅匣子裡的皂角,打算随便洗洗就出來,剛取到手邊,才發現他忘拿的澡巾,于是喊了一聲:“阿月,可以替我取塊帕子嗎?”
然而等了一刻鐘,外面仍然毫無動靜,他因為泡得太久,已經有些頭暈腦脹起來,于是又開口道:“阿月,你在嗎?”
再等了一陣,也沒聽見應答,他便從水裡艱難地起身,正想要出水去取來,那屏風後面卻終于走進來一個青年。
一切幾乎就在同時發生,雙方都是一愣。
因為吸收了足夠的靈氣,薛儀的臉色終于恢複了些許健康的瑩白,眼角微晗着血紅的湯藥,忽而滑落到下巴處,滿頭的黑發緊貼在肌膚上,整個人顯得淩亂随性而楚楚有緻。目睹此景,昊月當場便僵住了。
以往替他換藥更衣,早把這些看過無數遍了,然而卻從未有今日這種無措之感,兩耳無聲,大腦隻剩一片空茫。
“謝謝。”薛儀見他終于進來,也沒想太多,靠到桶沿,便伸出那一條濕漉漉的手臂,想要接過他手中的帕子。
那熱湯的味道聞着有些灼熱微醺,濕潤的水汽一下子靠近了身前,昊月隻覺得四肢百骸都不聽了使喚,竟是愣愣抓住了他細瘦的腕骨。
薛儀見到手被緊緊握住,還有些不解之意:“你做什麼?”
随即,屋内傳來嘩啦一聲,伴随着有人摔倒的聲音。
門外候着的侍童,自然見了這樣明顯的動靜,正在猶豫是否敲門詢問,恰逢這時,峰主忙完派内事務,從外峰歸來。
見幾位童子站在門外,風夕不禁詫異道:“你們怎麼都杵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