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儀完全陷落水中,雪白單薄的衣衫随着水流飄蕩開來,與身後墨黑的衣物糾纏相連,那人扣住他腰間的手,緩緩收緊了力道。
薛儀沒法動彈,讓他回想起在康城的那一段異事。
當時,他昏迷前遇到的那個人,就是以這種方式避開了他的視線。
那個神出鬼沒之人明明救了自己,卻偏偏不見真容,難道這次又是他麼?
他預感到,某些朦胧膠着的線索,将要串聯起來,而抓住這個人,就是解開他疑惑的關鍵!
一想到這個可能,他便不再猶豫,伸手抓住停靠在自己腰間的手臂,然而身後的人卻感受到他的反抗,手指越發用力,再無一開始的溫柔。
就在他幾乎用力掙脫之前,水流猛然緩慢下來,不一時,海水退去,兩人站在焦枯的岩石上,身上仍是被水浸濕的狼狽。
薛儀猛然接觸這潮濕的空氣,猛烈的咳了幾聲,随即順着那個力道回望身後,眼下卻映入一張俊美的容顔,眉峰入鬓,鳳眼低垂,削薄的雙唇緊抿着,黑如淵海的眸直望向自己。
這救他的人,不是魔尊是誰!
薛儀的臉上衣上無不濕了徹底,一雙眼也被水泡得泛紅,隻望着他道:“怎麼是你?”
對方譏笑道:“怎麼不是我?”
在絕雲峰中遭遇突襲,陷入昏迷之前聽到的聲音,也漸漸與耳旁的聲音重合起來,然而,感覺卻截然不同,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沒有第一時間發現。
當時那個人的音調,似乎沒有這般明亮?
昊月望着他因為怔愣而減了兩分清冷的神态,心頭莫名一熱,先前端着的冷臉也維持不下去,别扭地移開眼道:“别愣着了,跟我來。”
薛儀望着他離開的背影,心裡卻驚疑不定,這人為什麼一邊想殺了他,一邊又要救他?!這完全解釋不通,難道是他認錯了麼?
随之,他想起了昊月的心魔,藏在這具身體中的另一重人格——莫是因為如此,至于行為失常了麼?
在此時還未求得實證之前,他也隻把猜測暫時壓在心底,見他越走越遠,薛儀身體發虛,好不容易跟上他的腳步。
腳上的岩石平整光潔,似乎被這海水潮汐千萬年地磋磨拍打着,最後留下的形态。石縫之間幹淨利落,沒有一點寄居生物的痕迹。除了風和水在湧動,幾乎一片死寂。
這是幻象空間,就像他闖入的九璋墟一樣,寂寥凄冷。
前面那道身影,很快将他帶入了一處洞穴中,雖是沉寂,但細看卻十分絢麗,原本暗沉的洞穴也迎來了光亮。
裡面嵌了許多大小不一的夜明珠,乍一望去,如墜萬千星河之中。魔尊随意尋了一處幹淨地方,席地而坐。
薛儀幾番想要開口問話,見他不緊不慢,便忍住疑問,跟着在他對面坐下。
“這處,是六念生殺陣中的衍生空間,就是魔族王也無法突破,你我呆在此處,也可以暫時安全。然而此殺陣終究過于強大,我已經無法以一己之力施展,故而三個時辰後,我們會從另一位輔術者的陣眼中出去。”昊月還是對他略作解釋,“到了那時,我們會再次暴露在魔族王的神識之下。”
“那輔助你一同成陣者,是你在火鳳境中藏匿的部下?”他腦中迅速掠過幾個人名,然而有足夠實力與他一并開啟這樣威力的陣法,實在沒有頭緒。
昊月隻是道:“不必多問,時間到了你自然會見到他。到時候他與我合力對付魔主,也許還有一絲勝算。”
聽見他說得簡練,薛儀明白現在的形勢嚴峻,不禁道:“這次魔族王突然出現在天元宗内,就是要置你于死地麼?”
曾經,魔域中都盛傳魔尊是那馭舒祀容親手培植的傀儡,他們二者是否還存在着合作關系,外人無從得知。不過,魔尊就算失去了利用價值,也不至于被魔主這麼急着追殺吧?
昊月冷聲道:“方才你也見了,他的魔劍眉月已出,必不殺無名。他此次不是沖着那天元宗的穹崖真修,便是沖着我這魔尊而來。無論如何,天下的格局,也是要改變的時候了。”
“改變天下的格局?”薛儀面露震驚之色。
魔尊此話之中,竟已存着孤注一擲的決心,然而現在,他薛儀卻仍是個靈力全無的廢人,于整個局勢而言似乎也從一開始的幹擾者,變成了旁觀者。
這樣的角色轉變,是他始料未及的,自己曾着力改變,而如今修真一脈反而頹勢加劇,好似天命要告訴他,此事難為似的。
莫非與天相鬥,注定是徒勞無功麼。
然而比起自己,眼前這個有這生命之憂的魔尊處境,則顯得更為危急。
魔主的實力确實深不可測,他希望昊月能尋着機會躲開此劫,于是道:“你的身體,應該還沒恢複過來吧?你若沒有必勝的把握,不如···”
昊月卻義正詞嚴:“這一次,我必須應戰。”
薛儀并不理解他的執着,問道:“為何?”
這人一向能屈能伸,為了避禍曾不惜躲到修真門派去,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現在強敵之下還這樣貿然現身,卻并不像他的做派。
眼前人已經沒有跟他攀談解釋的意思,手指一伸,拔下頭上發簪,粘濕的長發松解下來蜿蜒盤踞在他身後石上,烏黑瑩潤,長至腰間,薛儀還是第一次見他披頭散發的模樣。
取下發簪後,他轉手将發簪盤旋兩圈,抛擲在空中,白玉簪立刻迸發出一道冷光,随着他的意念畫出屏障。
正是他慣用的介子空間。
有這樣的法寶在,他想要在哪度過許久的日月,都不成問題。
薛儀臉上已經有些着冷的發白,目光仍是平靜,問道:“莫非這幾日你沒了蹤影,就是來了這處空間?”
“換上,不要廢話。”他從空間中取出的東西非是别物,正是一套幹淨的半舊青衫。手指向他的方向一彈,衣物落在他的腳下。
薛儀身上那套衣衫,原本為了方便介常的探脈治療而穿得單薄,現在被水一泡,薄薄的一層貼着皮膚,外露的手腳更是雪白的一片,領口露出一截因為呼吸起伏而鮮活無比的鎖骨,臉上沒什麼别的表情,甚至可以說是帶着些微冷清的。
然而就是這麼一副樣子,那樣的冷清,虛弱,卻讓昊月不敢再多看一眼。
對于他的諱莫如深,薛儀也沒有過于惱火着急,順着他的意思,脫下了濕透的衣衫,拿起了地上的衣物。
昊月背過身去,也換了一身行裝,便盤膝坐在更遠的角落,單手拄着魔劍冰魂。
這個地方雖然為他所造,卻并非絕對的堅固,他在時刻留意着空間的穩定性,握着劍,就那樣晗上雙眼,隻等着三個時辰過去,他們從這裡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