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光輕垂,手從盒身拂過,錦蓋開啟,裡面寶劍橫陳,灼灼蓮影,自劍盒裡似乎溢散出另一股清氣,慢慢與劍身分離,那股清氣開始糾纏着他的魔息,兩股勢力成了一團混沌,他眉頭似乎一緊,五指收攏,瞬間已将那股清氣鎖定在方寸之間,不再與自己的魔息産生影響。
馭舒祀容站在一旁,對于此景,隻當做未曾見到,轉而對侍從下令道:“其餘賀禮送至庫房,讓司禮監整理成冊。”
侍從答應一聲是,便陸續退了下去。
薛儀聽見,心中咯噔一聲,這百丈蓮獨獨被扣留在魔族王手中,沒有随着其他禮單進入庫房,這是當初計劃時完全不曾料到的情況,現在可如何是好?
下面的絕老族長終于起身,恭敬道:“今夜,本來沒有老夫什麼事情,不過君上在此,老夫雖遠必至,便祝君上宏願得償,萬事順遂,特來敬君上一杯。”
馭舒月端起一旁酒杯,與之對飲。
老族長敬過之後,三姓族長再敬,君王再飲罷三杯,宴會便又掀起了祝酒的浪潮。衆賓微醉,越發開懷暢言。
“如此美酒,要有琴助興才行。”竟無極在一旁笑道。
喬雨遲應和道:“今日這琴聲都被遮了去,倒是箫聲悠揚。”
老族長聽了一陣,點點頭道:“這曲子以箫為骨,卻未覺哀戚,隻覺平和,執箫者是難得的樂才。”
喬雨遲順勢道:“據說老族長年輕時候是個琴癡,連琴生大哥的’琴’字,也是由此而來。今日為君上設宴,不如喚那位執箫者出來,與老族長琴箫合奏一曲,也好讓君上品鑒一番?”
絕老族長呵呵一笑,半推半就道:“隻是不曾帶有琴來。”
喬雨遲知道這老頭平生最喜歡在晚輩面前顯露琴技,便道:“這有何難,喚樂班中掌琴人借你一副便是!”
他話說完,早拉着老族長往樂池的方向走,老族長自然随着過去了。馭舒月将美酒從唇邊移開,眸色一擡,不覺也望向那個方向。
兩重帳幔次第打開,喬雨遲帶着人來到兩位青年跟前,隻見那執箫者一抹橫須,長得儒雅斯文,那膝上橫琴者倒是相貌平平,頂多算作清秀。
薛儀低頭奉上長琴,剛要退下,卻被喬雨遲叫住了:“慢着。”他走到薛儀的跟前,命令道:“擡起頭來。”
薛儀不知這魔族看出什麼來,當下遲疑了一陣。
喬方遇知道事情要壞了,連忙上前,陪着笑臉道:“族長,這位琴師初到此地,不知規矩,可是沖撞了族長?我在這裡替他先賠個不是……”
喬雨遲當即說出一句:“這個人有問題。”
喬方遇瞬間冷汗直冒,僵在原地。
喬家執掌赤水牢,對僞裝易容那一套幾乎能夠一眼看破,哪裡還需要聽人廢話,他認定此人臉上極其細微的易容痕迹,二話不說,當即上前就要扯落他的面具。
他的手剛要碰到薛儀的耳際,外面卻響起了魔族王的聲音:“喬族長,把他帶到我跟前來。”
喬雨遲伸出的手生生停住,心中驚疑不定,不知君上為何突然召見此人,但君命不可違逆,他隻得應下一聲:“是。”
幾人先後從外殿走到内殿,又從平地走上玉梯,直到與君王的距離,隻是隔着半丈。
喬雨遲一心認定此人有異,所以暗暗留意着,恐怕此人會對君上不利。眼下的這位灰衣青年倒是十足的沉默規矩,并無半分逾越的舉動。
隻是,這個身影總讓人覺得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
宴會上的魔族都停下酒杯,紛紛望向這位琴師,不知這個人類有何獨特之處,值得君上親自召見一回。
然而,還未等抱琴的青年階前下跪,上面已經傳來魔主再次說話的聲音:“薛先生,許久不見,你為何事來?”
薛儀聽到“薛先生”三個字,心頭一跳,腦袋轟的一聲,似乎被硬物撞擊了心神一般,帶着暈眩,讓他差點失了鎮靜。
“薛”這個姓氏并不能算是罕見,然而在此時此地,在這高手如雲的魔宮深處,喚出這個屬于人類的姓,卻并不尋常。而薛先生這個稱呼,就隻有劉七爺他們喚過,當時,“玉書”也還在自己身邊。
看來魔族王不但認出他臉上易容的痕迹,還将面具裡面的真實身份說得分毫不差,他到底是從何得知,薛儀一時無法得知答案。
他隻能回答道:“為了一物。”
“我知道了。”馭舒月如此說道。
他又知道什麼?薛儀有些吃驚地擡頭看他。
此時的馭舒月,倚坐在王座上,卻是帶了一點輕微的笑意。他必然是極少笑的,不然的話,他身旁的馭舒祀容不必望着他的笑,也是楞在原地。
魔族王帶笑看着他,仿佛隻是陳述事實。
薛儀沉吟道:“讓你割愛,恐怕并不容易。”
馭舒月點頭道:“是啊,你若想要它,不如請先生在我行宮小住十日,容我慢慢考慮。”
此話一出,不但薛儀覺得愕然,連座上三位族長皆是面露驚色。
喬雨遲馬上出言:“君上,此人來曆不明,貿然将他留下,恐怕……”
馭舒月移目看了他一眼。
霍然間,喬雨遲已經無法發出一點聲音。
渾身被某種極緻的恐懼所圍攏,鋒利的獠牙似乎能透過那雙眼,直透心底,擊潰防備。來自靈魂深處的戰栗之感,讓他幾乎站立不穩,砰一聲,直接被那股威壓逼得跪了下去。
殿内鴉雀無聲,衆人望着狼狽承受王威的喬家族長,皆露出難以掩飾的恐懼。
“那麼,你的意思呢?”馭舒月轉而問向薛儀道。
薛儀手指微扣琴弦,回道:“悉聽尊便。”
現在的他,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