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他們迎着晚風在夜神宅附近的白橋上漫步,腳下金黃的葉片沙沙地響。
水面鏡子似的仍反射着建築群的燈光,黑暗中偶爾亮着波光粼粼的一片。
早河有樹将《聖經》夾在右臂與腰窩間,左手扯住被風吹鼓得向後脫落的衛衣兜帽。其實他還是更喜歡宅在家裡,暴露在别人的視線下會使他不自在。
夜神月舒緩的呼吸聲就在他耳邊,他甚至能嗅聞到洗滌過的衣物上清爽的香味。
“月最近,看起來很累。”他說。
夜神月沒有回應早河有樹的話,而他不說,早河有樹便不再開口。于是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着、沉默着,從白橋的這端走到那端。
直到夜神月在跨過白橋的最後一步停下來。他遙遙望向商場大屏幕上播報的懸賞通緝令,突然問道:“有樹看過《東京愛情故事》嗎?”
早河有樹不明白夜神月為什麼問起這個,但他還是回答:“看過,國文老師統一給班上的同學放過兩集。”
“有什麼特别的印象嗎?”
“……我對電視劇不是那麼熱衷,除了覺得赤名莉香很漂亮之外,沒有特别的印象了。但是有個影評家。評論時寫了這樣一句話,倒是記得很清楚——”
夜神月相當自然地接了下去:“東京這座城市裡的人,都是渴望愛的。”
“欸?”
“這樣一句話是麼。”
“嗯……就是這句話。”
早河有樹起初對夜神月也知道同一句話評感到詫異,可他很快想起來,當時國文老師在播放完愛情劇後,給他們讀過這篇影評。想來,國文老師大概給每個班的學生都放過《東京愛情故事》吧。
他不由自主地追逐夜神月的面孔,卻被那人此時的神形吓了一跳。
從容有禮,溫和陽光,人們可以把自己想到的所有完美優等生的形容詞安在夜神月身上。
然而現在,夜神月在半明半昧交界處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屏幕上的通緝令,商業街的光亮打在他的臉上,讓他顯出高高在上卻疲憊的矛盾姿态。
“月想說的,不隻是這些吧。”
夜神月說:
愛人、而後渴望被人愛,人明明是生活在集體裡的社會性動物,又總是感覺到隔閡與孤獨。這是為什麼呢?
這是因為人們大多是“不清醒”的。就像影片裡長崎尚子有了未婚夫仍對三上健一難做斷絕,關口裡美最後才發現自己愛的是永尾完治。
不知道自己真的想要什麼,不知道怎樣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人總是糊塗。
明明是渴望愛的。
這隻是個十一集的愛情片而已,沒必要發散這麼多吧,體驗體驗愛情故事就好啦。
如果是随口一聽的路人大概會這樣講,随後取笑青春期少年人的傷春悲秋。
早河有樹沒有。
他察覺到夜神月向來清晰的邏輯此時格外混亂,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甚至說革|命,正在他體内發生。
夜神月想說的不是愛情片裡的四角戀,他想提及嚴苛的現實,選用了撇腳的開場白。
他無法辨認哪種方向的變化對于夜神月來說是好的,他連自己的人生都尚且迷茫。他隻有站在夜神月身邊,聽他的聲音,他的言語,有問必答。
看看這些吧,有樹。
懸賞令公布完後,屏幕上播起了專家訪談,讨論的依舊是他們在餐桌上聽電視裡提過的社會問題,彼此駁斥不休。夜神月指向屏幕,看着早河有樹,側過頭時燈光在他的右眼投下厚重的陰影。
人們是沒辦法自發過好自己的人生的……
他的聲音低低的。
“糊塗的人,”他說,“會把清醒的人拖進泥潭。”
如早河有樹一般,拼盡全力掙紮,還是被飛來橫禍毀掉了人生。
糊塗的人,野獸般的人,随意剝奪他人的生命或生活。
夜神月在困惑,他困惑于這一切的運作方式。
“有樹怎樣看這個世界,愛?厭惡?”他問。
“……不讨厭。”早河有樹說。
“但,‘不讨厭’的反義詞,會是‘愛’和‘喜歡’嗎?”
怎樣看待這個“世界”。
理智警告早河有樹多說多錯,言多必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