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芙,不是說好九點鐘在左岸廣場咖啡廳等,你人到哪裡了?”
夜晚八點五十五分。
離阿聯酋航空EK304航班抵達海宜市國際機場還有十分鐘。
哒哒哒的高跟鞋敲在薄雪山路上,薛芙摩挲着冰冷手臂,眼睫上落了細白雪屑,她回頭看了眼不遠處送她來的司機,那二十年駕齡的老司機此刻正在焦頭爛額打救援電話。
一旁的車,前蓋掀起,發動機正汩汩冒着熱煙。
是一時半會兒都修不好了。
她轉過身子,透過挂雪桐樹,遠眺了眼山頂點點的火苗光,心裡判斷着,終點也不遠了,就選擇了不等救援車輛到來,繼續往上走。
于是盡管鼻尖在寒風裡被凍紅,冷到她呼吸間都呵了稀薄白氣,牙齒打顫,對着催促的朋友還是答,“我臨時有個客戶,去不了。慶賀的禮物,我給過霖哥,其他的花費,也算上我一份就是了。”
電話那頭顯然不買賬她的臨時爽約,“不是,薛芙,今天都周五晚上了,美術館都下班了,你怎麼還有客戶?你别不是還和他置氣,所以随便找了個借口不參加這個驚喜派對吧。你老實同我說,沒關系。要是我未婚夫被那樣子無緣無故揍一頓,又沒同你道歉,我肯定也得和他生一輩子氣。但是,你盡管來!道理我們幫你講,該幫你揍他的,絕對不手軟。”
“倒也不是這個原因,我和他......”
朋友着急,航旅縱橫的小程序已經提醒阿聯酋來的航班已經準時降落在海宜市,時間緊,任務繁重,“那不是的話,你在哪,我讓人去接你。我們這幫三院家屬院的朋友都多久沒見過面了,很久也沒聚那麼齊全,缺你一個可不行!”
電話那頭還不止一個人在勸,有個人接了手機過去,繼續和薛芙溫和說,“小芙,今天霖哥幫你做主,不然你把你男朋友也叫來,我按頭讓他給你們講清楚,也道歉。”
陸陸續續,電流聲裡還有應和的,“對啊對啊,薛芙,快來!”
“在哪裡?我開車去接你。”
太熱情了,也太多問題了,薛芙一時隻能選擇最後一個問題來回答,“我在閘北區的......”
話音還沒落,身邊飚過兩三輛高速疾馳的跑車,引擎轟鳴将薛芙到嘴邊的話都淹沒了。
薛芙看了眼大道。
那些人大冬天開着敞篷,絲毫不懼冷意,穿着大衣皮草還迎風半敞,舉臂高呼,駕駛着車輛快速過山路的急彎,直入私人領域,速度都沒降。
直接無視了旁邊藍色限速标牌。
車,還都是經過特殊改裝過的,引擎聲明顯有重轟,車尾燈過彎都沒閃提醒,帶着紅紋的輪胎在柏油馬路上壓了薄雪,刮起火花。
星子噴濺,尾氣噴湧。
有點嚣張和不合法意味。
加上眼前這批,山頂上都聚集了不下二十輛超跑了。
今晚,在這山頂賽車場還有賽事?
喧嚣煙塵過去,薛芙環視了四周,周邊黑黢黢,附近沒人煙,隻有一條向上的半柏油半原始泥濘黃土的盤山路,連驅散黑暗的路燈都沒有。
這地方以前是個茶園,原本種植了一大片的雲南黑茶,是座私人山頭,後來茶園主出國定居,地轉手賣給了海宜市的騰亞集團,做了汽車工廠,又後來響應環保政策,工廠都外遷了出去。
山頂高點是騰亞集團機械工程産品的展覽中心和F1方程式賽車場。
她來這裡做什麼。
起因還得倒回三個小時前,今天是西方節日,海宜市下起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薛芙本來也要去赴一幫老朋友的約。她帶完了潛力客戶遊覽了一圈美術館的藏品後,要下班,脫下了煙灰色工服外套從展廳要回辦公室去打卡。
手機叮咚就響了起來。
有人在社交平台上給她發了私信,說曲北山先生回國了,人現在就在海宜市的某個小區裡,讓她趕緊去。
還說這個獲得英國特納獎的熱門藝術創作家隻在海宜市待一天,機不可失。
于是乎,連下班卡也沒打,薛芙火急火燎地在美術館門口臨時雇了輛出租車,從市中心,一路跟到了這裡。
司機以為她追小三呢。
一直猛加油狂奔。
桑塔納的老牌出租車坐得屁股硌得要命,開高速過減速帶都快要散架似的,但是老師傅硬是一腳油門飚了最高速追前頭四個五車牌的瑪莎拉蒂,還追上了尾巴,一路進了這黑黢的盤山路。
是大力出奇迹。
但,進了這片私企領域,路況開始不好,又遭遇連環急彎盤山路,桑塔納車耗到了頂,出租車底盤震顫了兩下,在大道上滅燈滅火,徹底走不動,隻能停在原地叫救援。
前頭,曲北山先生的車,已經瞧不見蹤影了。
司機擔心薛芙會要回三百塊的額外打賞,下車的時候,他卷了手袖子,露手臂給她看,揚了眉,“小姑娘,這大過節的,給你戴綠帽子,這男人心眼可壞。要不這樣吧,那三百塊錢不退了,等會兒救援來了,上了山頂,我幫你唵他三拳怎麼樣?”
一拳一百。
還有坐牢子的風險。
老師傅有點年紀,但是肌肉梆硬,塊塊分明,比得上格外脆皮的年輕人,聽起來是無比劃算的買賣。
但,薛芙哭笑不得,連忙解釋,說,“謝謝師傅,我追的是客戶,不是什麼男朋友。”
“哎喲喲,你這小姑娘不得了,這麼卷?周五的晚上追個客戶,追了五十多公裡路啊?這地方偏僻得要命,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一點都不好叫車。你确定不等等救援車,還要追上去?”
“沒事,這裡,我認得。”
騰亞集團旗下的賽車場,她以前經常來。
更何況這關乎了她轉正的事,實習期的她在大禾美術館的銷售業績倒數,正好有一個藏家想要曲北山先生的雕塑作品,她能不努力?于是就這麼一個人穿着高跟鞋,就着單薄的工衣制服,繼續走在盤山路上。
山路有些難走,得打開手機閃光燈,來避開硌人的碎小石子,具體往上走了多久,她也不記得了。
直到朋友來了這通電話。
手機裡朋友沒聽清楚她報的方位,被雜音幹擾了,反複問着。
“芙芙,你在哪裡?你剛剛說了什麼,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