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濯攤手朝圈外的人比了個手勢,宋淩霄關注着他座上賓的一舉一動,比他還更快地擡手招人來送打火機。
煙點了,他暢快,更悠裕後靠欄杆,等着宋淩霄。
他們有事要談。
可也想着,上次和薛芙互相看不爽,同樣也爆發過一次大吵架是什麼時候?
仔細一斟酌,宋濯扯了嘴角。
随便一找,就想起來了兩三件。
一件是薛芙高一的時候,因為期末成績在班上倒數,她拿着試卷在他們兩家對出的門口健民秋千上哭哭啼啼,說高考要完蛋了,申請國外學校的平均成績也不夠。
小小一個人穿着略大的白色羽絨服窩在秋千座上,臉靠着冰冷鐵鍊,壓了印子,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鼻子紅通,抹着眼淚珠子,自來水一樣斷都不斷,哭得讓人心煩。于是他在緊迫的F3比賽訓練行程之餘,還特意給她每夜辛辛苦苦輔導講題。
結果薛芙高二一開學,沒有任何預兆,就和他宣布,化學物理太難了,她不努力了,轉頭在高中半途加入藝考。
他的一番心血,喂了狗。
整理許久還沒給出去的輔導筆記,他轉頭在社區廢品站那賣了十塊錢,拿着陌生的紙币回家,剛好,碰見了拉着一堆廢舊家電也去賣的薛芙。
他說她想一出是一出,又揶揄她,美術學校是沒有深厚功底,隻要想考就能考的嗎。
剛報名畫室的薛芙被打擊,也的确沒有任何規劃,隻是聽人說藝考可能容易些,就硬撐說自己有在默默努力,他看不到而已。
他看穿了這身高才剛剛一米五九的人,明明不夠底氣,卻還在他面前裝二米的氣場,因而冷說,“對,很努力,在很努力浪費别人時間。”
兩個人因此翻過一次臉,扭頭走向兩個方向,許久都沒說話。
可也又是高三的時候,藝術生比普通高考生提前進行校考,薛芙要去考試,兩家家長都同在三院工作又是隔壁鄰居,來往密切。
當時的宋濯母親,葉靜瀾女士就安排了已經被國外大學特招的他,護送薛芙考試。
海宜市美術學院,是國内八大美院之一,想考進去的人很多,入校考試那天,門口拉警戒豎鐵馬,排了七拐八彎的長隊,人潮擁擠,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薛芙在車上同宋濯說,緊張得快要吐了,早餐吃不下。
臉色慘白。
他也早知道,這人臨到考試,就嬌氣,有大大小小的毛病,于是提前找了自己心外科的爸開了些安神補腦的藥給她,每天耳提面命督促着她吃。
現場又拿了巧克力讓她緩解。
兩個人的媽媽分别給他們一人一條十字手鍊,說在教堂禱告過,主會和他們同在。他甚至也給了自己的那條手鍊給她,說,“雙倍效力,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薛芙戴着兩條手鍊,提起手腕,來回晃,那兩條項鍊男女款不同尺寸,在她纖細的手臂上就像大小套圈,她在車裡搖了搖,覺得有些滑稽,被逗笑了,消除了點緊張。
車外人來來往往,她緩了會兒,看了一陣,也習慣了,接受說,“有點用,我好多了。”
但她臨要下車、看着外頭密密湧動的隊伍,又退縮了回來,轉頭和宋濯說,力度不夠。
“那你想怎麼辦?”
薛芙讓宋濯先别回去,希望他在校門口等,一直等到她考試結束,等她出來,問行不行。
人懇切,小臉認真,面臨着人生大事,同他要求,葡萄似的眼睛,長睫很黑又密,竟帶着微顫,屏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羽絨服下的手還曲卷着,緊張無比。
他當然也全力配合,話語溫溫,摸摸她紮着個丸子頭的腦袋,安撫,“行。”
作為最好的朋友,也是最親的竹馬,盡心盡力。
宋濯有求必應。
在校門口等了一上午,抽煙,聽歌,刷手機,百無聊賴,想睡會兒,可又想着薛芙會不會在考場裡緊張到暈了,方才她在車裡的最後交待,越品越像壯士斷腕的遺言,仔細回想話語有凄切。
一閉上眼,滿腦是薛芙那熬了幾個大夜、挂着青黑眼圈、慘白得如女鬼的可憐兮兮臉。
他睡不着。
别的家長送完孩子都先回去了,而宋濯,天下第一好竹馬,硬是在美院門口,愣生生在車裡車外站站坐坐一上午,無處安生,抽完了大半包的煙。
駐點警察來關切,問他怎麼還停在大道上,是想做什麼。
“抱歉,我等人。”
他沒參加考試,卻是如火在烹,如坐針氈。
所幸,上午的考試是從十點到十二點,才兩個小時,才沒讓宋濯在考場外焦慮過度,心髒先焦灼而亡。
而兩小時後。
好消息是薛芙沒緊張到暈倒在考場上,精神抖擻着出來。
但,壞消息是,小沒良心的依舊沒良心,從考場出來的人抱怨他給的破手鍊纏上了她的,考試時候,來回摩挲間互相絞斷了,還掉進她的顔料盒裡,撈出來的時候,顔料混在了一起,影響她發揮,色彩都沒鋪好。
她一進車裡就帶着怨氣将手鍊扔回給他,給他臉色看。
但這也沒事,高考影響多巴胺,他寬容。
可,這薛芙卻是開了染坊,上顔色,趴在前座哭,肩膀抖着,顫顫的,怎麼都哄不回來,就怪他。
讓他頭疼,又抽了剩下的大半包的煙。
也或許兩個人的媽媽在天主那禱告有點用處,薛芙的初試明明萬事不順,緊張得還發揮失常,可結果卻過了!
宋濯幫她從小區收發室裡拿到通知信,他宣讀結果,并且通知她複試的時間。
薛芙拿着信,一直反複問,“看清楚了嗎?是寫我的名嗎?有沒有拿錯?”
宋濯看着這明明心裡激動瘋了的傻瓜,存心吓她一下,不怕事大地說,“那可能真不是你,是這天府雅苑還有另一個薛芙,我去找?”
薛芙咯咯笑,沒讓他走,接過了信,從頭看了一遍,捏在手上,貼在胸口,又拿起來歡喜看着,大大地松了口氣。
“宋濯,我半隻腳踏進海宜美院了!我本來都準備好了要複讀,可過了,過了!”
“嗯。”
可能也因為這結果,她得到的,有點輕易,所以又一次,她肆意妄為。
到了複試那天,一大早,宋濯特意請假了藍斯車隊的F3方程式訓練,要接薛芙去海宜市美院,他人先去車庫開了車停在兩家樓棟中間的馬路上,候着。
到點了,遲遲地,薛芙人卻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