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雪斜飛,大院門口在告别,宋濯人微倦,還是下去送了一幫朋友,他人緣好,收到的邀請不少,有讓他記得回來參加長輩壽宴的,也有讓他回來後,記得去試試朋友新開張的店,更有讓他從首都回海宜的時候,帶上林若瑤去參加年末同學會的。
話難斷,還有人請煙,司機在一旁候着,也沒催。
葉明禮拍拍宋濯的肩膀,想起上一次見面也都是兩個禮拜前了,進了車裡落下車窗,攀着窗笑着調侃,“宋濯,你上一次回來,女朋友都有了,下一次回來,會不會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大家聞言笑,聯系着新聞,好奇問,“怎麼,林若瑤是有好消息了?宋濯,你真不夠意思啊,這事怎麼沒說。”
宋濯掃了眼車裡多嘴的人,冷嗤,“醉了,少說點話。”
“是是是。”葉明禮笑呵呵的,滿臉醉意,擡手抱歉,也連忙擺手澄清是玩笑,但也說如果一語成谶了,也不錯,“宋濯,再忙,再遠,你辦喜事,我一定都去給你當伴郎。”
宋濯揉着眉心,被他鬧了一晚,耳朵微疼,拍拍車身,吩咐了前座司機,“送他回去。”
司機聽吩咐,車直接就上升了窗,一腳開走了。葉明禮還在探頭,還有些話要說,來不及再說,唉唉唉的,找按鍵沒找着,被生生隔檔了回去,隻能縮回座位,話音全消。
原地,耳根子頓時清淨。
霖哥住在天府雅苑,家離得也不遠,路很近,和宋濯一起目送着葉明禮他們一幫人走,他笑呵呵地擺手,見尾燈消失在拐角,他便拉着宋濯在院門口,在雪中又說了一陣。
話題似乎不輕松,挺嚴肅的。
薛芙從二樓房間望下去,看着院燈下,宋濯靜靜在聽,偶爾一句半句說着,目測他一時半會兒離不開,就沒遵守“待着”的單方協定,走出房門,回到了剛剛懶人沙發的位置,想拿上自己的東西,拍拍屁股,走人。
宋濯也隻在天府雅苑待一個晚上,明天一大早他就得走,之後又是天南地北跑行程,而她也不在天府雅苑住,工作說忙也是挺忙的,兩個人見都見不上,交集也交集不到。
他管不上她,更扯皮不了對方幾句。
她可以走。
不用聽他的威脅。
于是輕手輕腳出來,到了沙發邊,疑惑地轉了又轉視線,到處翻找了一輪,連沙發底也看了一遍,沒有。
沒有。
都沒有。
她暗下了眼眸,才幾分鐘的時間,不至于憑空消失,猜測也隻有那一個了,盡管人不在眼前,可卻讓她焦焦躁躁,不休止。
樓下,話慢慢到了頭,霖哥開了自己的車來的,聚會又喝了點酒,就直接将車停放在路邊,打算走路回去。
“宋濯别送了,你喝了不少酒,而且也還有事吧,快回去。”
“沒什麼事,這裡路暗,我送你。”
從小巷穿近道,宋濯酒後溫溫,送了霖哥一小段,直到霖哥拐過大道,有大燈照拂了,也被說不用再送了,他才抄兜停在了原地。
過了小橋,遠處的人徹底沒了影,他也才腳步反轉,折返回自家。
散去喧嚣熱鬧後,屋子裡很安靜,客廳裡也留下了聚會後的狼藉,到處都有些淩亂痕迹,而這些,宋濯暫時沒管,無心在意,而是順着樓梯,一步步回二樓。
腳步略沉,精神略疲,卻也不累。
這一晚,他本來想過要走,可現在不想了。
啪嗒一聲。
房間的燈開了,薛芙坐在沙發位置上,被明亮的燈光刺了下,她下意識拿手遮眼,等适應了,才斜靠在沙發上,回頭看向門邊人。
視線輕碰。
她眼神裡哀哀怨怨的,目光不算友好。
但宋濯走了進來,忽略掉這些怨氣,唇角輕微地擡了下,并不意外她還在,他手裡帶了三四瓶酒水,放在了地闆上,人重坐回了原位。
他打算和她耗,和她慢慢過這個夜。
指縫銜煙,薄白徐徐在飄。
酒水之上則扔下了薛芙剛剛在外面找也找不到的那份騰亞合作合同,他輕籲了一口,火星子死灰複燃,轉而煙攤手轉給薛芙,不緊不慢讓她繼續,“第二個問題。”
薛芙斂回了盯着合同的目光,虛虛一笑,微醺的眸子星斑在動,這次她沒有問第二個問題是什麼了,她此刻像是落入了陷阱的小獸,被抓進了四方牢籠裡,脾氣藏不住,表情管控失敗,得體沒有,體面沒有,被激得全身在冒刺,眼瞳裡許久不見的難堪隐隐浮現。
同樣在這個房間裡,一個炎熱的夏天,當時的她稀裡糊塗地撞破了一個秘密,于是有了那個病。
煙,她沒接。
壓制情緒,幾瞬後,她緩眨了長睫,喉嚨微發澀,習以為常宋濯的作弄,泯滅掉所有的不良情緒,淡說,“病快好了,初見成效,還不錯。”
然而問題接着來,“怎麼改的?”
“内力外力,都有。”
“什麼内力,什麼外力?”
薛芙咬了唇瓣,被步步緊逼的,透不過氣,她指着宋濯的煙,要另外的。宋濯眸色深了下,但也給她重新弄,她銜了新的煙管在嘴邊,溫焦卻也緩解不了此刻的焦慮,因而拖着,慢慢吞雲吐霧。
他也等着。
兩個人無聲地待了會兒,視線交錯在房間裡,也錯峰在對方身上,不小心碰到了一起了,薛芙才想起,歪頭折了梨渦笑說,“你水沒有了,就拿煙來敷衍客人嗎?”
宋濯在啤酒蓋子上按了灰,話忽然多了指責的意味,薄笑問,“和我問的問題有關系嗎?”
薛芙在白霧中看眼前人,剛剛水都能拿來威脅她,現在卻沒關系了,他分明就是來同她過不去,也是來翻舊賬的。
于是她也點頭,緩說,“的确沒關系,我也都會說,也沒什麼關系。”
她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大禾的冬日工裝太薄裙子也短,她曲了腿,反蓋了借來的羽絨,在溫熱裡才開口,“我那病......我想想啊,該怎麼說呢,起初我也以為難戒,但是同孫澤銘說了,他卻意外地願意陪,也願意忍耐,覺得無性到婚後沒什麼。”
“交往期間,他有空就帶我爬山運動看電影,就算沒空也給我布置任務,讓我看書,他檢查心得。光是上個月,我就看完了這麼厚一本《百年孤獨》。為了檢查我是不是敷衍,他還真較勁了,讓我......”
手同步比劃着,煞有其事地認真,如果傾述對象是閨蜜談利娜,這可能有點溫馨,還能借着點由頭,纾解心中煩悶,痛罵吃回頭草的前男友,談利娜肯定也會關心她今晚分手心境。
兩人指不定還會大買醉,抱頭哭,第二天又煙消雲散,污糟全散,當沒這回事,計劃着拿銀子買樂子。
可偏偏對象是宋濯,他蹙緊了眼,毫無共鳴地壓煙打斷,“我要聽的是這個?”
一點溫情濾鏡也沒有。
薛芙繼而話停,也誠懇反問,“不是?”
她無辜笑,也沒有一句不是實話。
宋濯緊了又緊薄唇,不是很習慣别人請的煙,太溫了,落着張臉,明明五官英挺,卻顯得很冷淡且有距離,不說話了,就更顯得薄情,也擡眸看着薛芙時,黑瞳沉得如霧。
這個夜那麼長,誰也消耗不完。
薛芙聳聳肩,攤了手,反倒輕松自在,對着面前冷臉的人說,“不滿意嗎?我誠實說了。你沒問的,我也說了,還有什麼?”
宋濯滿身都是不好糊弄的冷疏,不接她的茬,薛芙說是都說了,可是這态度對嗎?
看似配合,可實際也都是不配合。
于是良久,他啟唇,“不滿意,去掉那個人,再說。”
就在他下樓去的那段時間裡,面前的人明顯想清楚了什麼,态度都變了,聞言,還噗嗤笑了,手點在他肩上,一下下地同他在說,“我也就客氣客氣,你還真帶挑刺的啊。我看,你就不是真想問我好沒好,你就是想要找茬,或者是想要逼着我道歉。”
倒打他一耙。
宋濯淡哼了聲,微挑了眉梢,也換了姿勢,不像是真在意,可話沉也冷,揚臉薄笑,“那,你道啊。”
薛芙開玩笑說的,沒想到得到他确認,眼波裡微顫了下,笑容一時僵住,很尴尬。
煙遲遲,才隻燃了一小節,靜默中,薛芙捏了煙嘴,然後微歎了氣,妥協,垂下了眼眸去看他手腕上的十字鍊,手輕輕覆蓋了上去,摩挲了下,轉到了鑲嵌寶石的另一面。
上面小小的字母縮寫,和那副被人不小心挖出來的手铐上的字母牌如出一轍。
是她的傑作。
她總愛做标記,無論是畫的畫,做的玩偶還是人。
她把煙放在鋁罐上,伸手解手鍊,就跟當初幫他戴上去一樣,熟門熟路地又拆,一邊說着,“就是戴了這個,才被我傳染得都有毛病了,别戴了。”
她找卡扣位置,張口就來,“我道歉。以前我年輕不懂事,拉着你亂來,但誰年輕沒有一段荒唐的事,就這麼算了,行不行。仔細算賬,我們誰也沒吃虧,身上也沒少塊肉,我是折騰你多一些,但你爽了,我也爽......”
呸。
捋直了舌頭,她重新說,“是我不應該,我錯了,對不......”
小嘴叭叭叨叨,宋濯卻是越聽越擰眉,漸漸在燥,她從沙發上滑落下來,人近在前身,玫香氣混着酒氣若有似無,而手卻在他腕骨上拆禁锢。他身上血脈在急流,更看着她正經又實際不正經地在回話,态度輕浮,是一副遊戲人間很無所謂的表情,與當時坐他懷裡,劃拉他臉頰,威脅着他在國外潔身自好完全兩樣,他繃着的弦斷裂,拂掉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