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徐晚意睜開眼時,天色大亮,陽光透過不遮光窗簾落到地闆形成片片光影。
徐晚意喜歡側睡,她保持醒來姿勢盯着地闆光影發呆,等待大腦恢複意識。
她聽到樓下老人聊天的嬉笑聲,客廳的電視聲,陳金花的爽朗笑聲。
身體酸痛讓她蹭起身有些吃力,頭比昨天更加昏沉。徐晚意垂着頭,烏黑長發遮住臉。由于鼻子不通氣,用口呼吸導緻唇瓣幹澀起皮。
她仿若被按下暫停鍵,呆坐在床上紋絲不動。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拿起鬧鐘看了眼。
八點二十五。
距她和江樾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
徐晚意掀開被子下床,邊走路邊用腕間的頭繩将黑發挽在腦後。她掀開窗簾,刺眼的陽光讓她眼前黑了瞬,連忙撐在書桌避免摔倒。緩過來後,她直腰順起搭在椅背的天藍色毛衣,套在睡衣外離開房間。
客廳家具老舊,卻很溫馨,陽光通透,四四方方的舊款電視機正在播放一部狗血古裝劇。寒風透過玻璃窗縫隙灌進來,徐晚意打了個顫。
陳金花坐在老舊沙發上編織毛線,老花鏡挂在鼻梁上,時而擡頭看眼電視,時而低頭擺弄手中竹簽。
徐晚意知道奶奶在給她織圍巾,是當下很流行的藍色。她啞聲打招呼,“奶奶。”
陳金花循聲擡頭,“晚意,不多睡會兒嘛?”
徐晚意搖頭,轉身走進浴室:“不睡了,一會兒去醫院。”
浴室門合上,隔絕客廳的電視聲。
陳金花放下毛線,走進廚房将鍋中的粥和菜盛出來放在餐桌上,又回到沙發繼續織圍巾。
十分鐘後,徐晚意洗漱完打開浴室門。
陳金花擡眼,手中勾線動作未停,非常娴熟,“早飯給你放在桌上了。”
徐晚意落座,“好。”
“真的不用陪你去醫院嗎?”
“不用啦,不是有同學跟我一起嘛。”徐晚意用筷子戳碗裡的粥,沒胃口,她擡頭,甕聲甕氣:“奶奶一會兒你下樓曬太陽的時候多穿點。”
······
吃完早餐,徐晚意換好衣服坐電梯下樓。走出單元門,暖陽傾灑在身體上,削減半分寒意。
正對單元門的大樹下,陽光穿過枝葉在地上形成光影。一群精氣神旺盛的老頭圍站在樹下的石桌凳旁,人群中央,兩個鬓發斑白的老人面對面而坐,衆人灼灼的目光均落向桌上的棋盤。幾個老太太坐在一旁的長椅曬太陽聊天,惬意無比。其中一個穿花襖、拄拐杖的老婆婆看向從單元門口出來的女孩,語氣悠長:“晚意出門兒啦?”
人群中傳來一道好聽清冷的少年音,被瑣碎的閑聊蓋住,“诶,别走這裡,你走這他就把你吃了,走這兒。”
徐晚意半張臉埋在圍巾裡,揚起語調試圖讓自己精神點,“李婆婆。”
李婆婆笑彎眼,臉上褶皺擠在一起,“你奶奶怎麼還沒下來?”
徐晚意無法大聲說話,輕聲細語,“她過會兒就下來啦。”
李婆婆上了年紀聽力不太好,她眯眼往前探頭,“啥?”
徐晚意笑着走近,停在一米外。她扯下圍巾,半張臉被口罩遮住,“我說奶奶馬上就下來了!”
李婆婆這才聽清,笑彎眼反複将拐杖杵在地上,“叫她快點,不然太陽一會兒都沒了。”
“好好。”察覺頭發松松垮垮垂在腦後,徐晚意重新紮頭發。
棋盤上,對方的将被吃掉,少年身側的老人放聲大笑,“我赢了!我終于赢了!哈哈哈!”
人群中傳出一陣唏噓,圍在棋盤上的腦袋疏散開來。
坐在對面的老人臉色陰沉,明顯不悅,故作威嚴的語氣:“這局不算,你小子給我坐下,我要跟你來一局!”
人群錯開,徐晚意循聲望去,與此同時,手中的橡皮筋啪嗒斷開,被陽光照亮的秀發散落而下。
少年身形颀長,穿着寬大的黑色衛衣外套,他身上的少年感極強,站在一群老年人中顯得格格不入。他的嘴角揚起好看的弧度,整個人被籠罩在陽光下,好似在發光。
後者也看到了她。她總是紮馬尾,這是第一次看到她披發,江樾愣怔了一瞬。和平日的感覺截然不同,更加溫婉,更加,勾人。
徐晚意瞳孔驟縮,不顧散落的黑發,和李婆婆打招呼後垂頭快步離開。
不能被那群人發現她和江樾認識,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少年見狀悄悄退出人群,跟上女孩的步伐。
老人扯着嗓子叫住他:“诶,你怎麼走了!”
少年轉過身,後退姿勢向女孩的方向跑了兩步,笑彎眼揮手,“有事兒!”
他轉過身,笑容滿面從陽光下快步跑過去,明明是冬日,春天卻悄悄來臨。
身後的人還在呼喊,“诶你是哪家的孩子!下次再戰一局!”
······
徐晚意喘粗氣在公交站的候車椅坐下,曲腰揉了揉腳腕。
“崴到了?”江樾緊随其後,坐在女孩身側。
徐晚意直起身,将碎發撇在耳後,嗓音綿軟無力:“沒有。”
她剛剛走太快,停下來後有股餘痛感。
“你怎麼來這麼早?”
她昨天和他說的時間是九點,垂首看了眼手表,現在八點四十五。
江樾勾起唇角,“也不早。”
徐晚意不知道的是,江樾今天提前了半小時過來。不隻是今天,在每一個接她上學的日子,他都會特地早到過來等她。徐晚意沒有手機,在現代社會想要找到一個沒有任何聯系方式的人,隻能靠傳統形式,比如在她家樓下蹲點。江樾有徐晚意奶奶的電話,上次徐晚意借手機時被他悄悄存下來了。但他想,貿然打擾老人,不好,除非事況緊急。
徐晚意“嗯”了聲,腦袋枕在一旁的柱子上,等待開往市二醫院的40路公交車到站。
“你把手攤開。”江樾一隻手抄進兜裡。
徐晚意疑惑看他,照做伸出右手。
江天賜彎起唇角,從衣兜摸出一把牛奶糖,正要放上女孩掌心。他垂下眸,身體卻莫名一滞。
她白皙的掌間,有一道猙獰的傷疤,劃破掌紋。
順江樾的視線往下,徐晚意愣怔,連忙收手抄進衣兜。
江樾默默垂手,欲言又止:“那...”
“小時候不小心摔倒,手摁在玻璃上了。”徐晚意沒看她,輕描淡寫。
她騙了他,但沒完全騙他。
她被那個人用力推倒,摔到了碎玻璃上。她隻記得很疼很疼,鑽心地疼。被奶奶帶去醫院挑碎玻璃時,她的哭聲響徹整層樓。
江樾沉默半晌,再次彎唇扯過女孩的手,把糖果放在她的掌心。
“痛嗎?”江樾問。
徐晚意的視線從糖果往上,停在少年耀眼俊朗的臉上,她疑惑“啊”了聲,“什麼?”
“我說這個,痛不痛。”江樾的黑眸溢滿心疼,盯着那道陳年疤痕。
他的指腹輕輕摩挲那道疤痕,徐晚意頓如觸電,連忙抽回手抄進衣兜,連帶着那把糖一起。
“給我糖幹什麼。”徐晚意扯開話題。
“我表哥的喜糖,一起沾沾喜氣。”江樾面不改色。
徐晚意“噢”了聲,禮貌道謝。
公交車一輛接一輛,就是不見40路。沉默須臾,江樾偏過頭,女孩耷拉腦袋無力靠着,口罩上方的那雙眼空洞無神。
他擡手摸女孩光潔的額頭。
滾燙灼人。
這次他不用對比自己額頭溫度就知道,她絕對發燒了。
江樾蹙眉,“你發燒了。”
徐晚意無精打采,直起身摸額頭。
好像是。
她沒說話,少年站起身攔下路邊駛來的出租車,不容拒絕的語氣,“我們打車去醫院。”
*
市二醫院作為南城數一數二的醫院,不論何時都人滿為患,候診區座無虛席,挂号窗口前排起長龍。
江樾帶徐晚意進入醫院大廳,找到一處空椅,“你坐這,身份證給我,我去挂号。”